第67章

  慕怀钦手中的力道缓缓松弛下来,篝火噼啪炸响,映出他通红的眼眶。
  他迫不得已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
  萧彻看着慕怀钦的神情,心底涌起扭曲的快意,对方越失控,就越证明慕慈是死穴。这个认知让他几乎想猖狂大笑——慕怀钦,你输定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
  帝王被劫持,刑部、官兵、禁卫军全部出动,这么大的阵仗,都没将人救回来,人多口杂,沈仲就是有心想瞒也瞒不住。
  大梁北接西周,东临羌胡蛮族各部,西周对大梁的态度摇摆不定,耶律齐又一直对大梁虎视眈眈,帝王丢失,这个时候若是再被人趁机霍乱一把,举国上下必定动荡不安。
  而眼下,远远不止这些,沈仲最为恐惧的是,先帝那份遗诏倒底流落在何处还不得而知,朝中已经开始暗流涌动,若是隐匿的慕家余孽借此翻出遗诏之事,萧彻那个臭小子就算能回来,这个皇位他也就不用做了。
  沈仲头疼着,内忧外患,皇帝还添乱。
  书桌上摆着一盏老旧的洮河砚,那是当年萧彻送给他的拜师礼。
  他想起萧彻年幼时顽皮的模样,故意把砚台里的墨汁倒进他的酒壶里,喝得他一口白牙都染成了乌青色,那混小子还故作正经地对着他感叹:“古人说'满腹经纶',学生今日总算见识了。”
  萧彻从小便不喜他,即使作为太子太傅,也很少与他亲近,一旦犯了点错,会嫌他总是训斥得没完没了,很多不懂的问题,他宁愿大冷天站在门外等着先皇处理完朝政,也不愿请教他。
  长大一些,叛逆,成人以后,很多事都藏在了心里,对他这个摄政王就更加深恶痛嫉,暗地里总找各种麻烦,似乎只要他这个摄政王撒手人寰,他就能稳坐帝位千秋万代。
  香炉前,沈仲手扶着太阳穴,他一直患有头疾,祖上遗传,总在深夜头痛欲裂,近来这一波接一波的事,身心早已疲惫不堪。
  慕怀钦现在还不至于会要陛下的命,可已经七八天了,一点消息没有。
  “彻儿,你到底在哪?”
  咯吱一声,门叶被推开。
  沈仲抬头望去,诧异片刻,是全无病。
  “你来何事?”
  全无病行礼后,过多的寒暄话没说,直言道:“王爷,臣愿亲率精锐前往长汀,誓将陛下安然救回。”
  “你?”沈仲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陛下会前往长汀?”
  “臣也只是猜测,但也不是盲目的猜测。试想,慕怀钦劫持陛下想要寻找慕家子嗣,既然那孩子是慕良城的遗孤,当年又是在长汀关所生,臣想,从那查起该最为妥当。”
  听全无病这么一说,沈仲心急又混乱的思绪终于理清了脉络:长汀关地处要冲,慕家军旧部曾盘踞于此,必然会留有余孽,只要找到那孩子的下落,就不怕慕怀钦不落网。
  “准了,本王命顾佟与你一同前往长汀,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确保陛下的安危,至于慕怀钦,捉拿后……”
  沈仲眼中寒光闪烁,他了解萧彻,先帝的遗言对他影响太大,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个拧巴人,白生了一副冷面孔,却长了颗极软的心,真让他下手杀了慕怀钦,他绝对做不到。
  沈仲一字字道:“就地正法!”
  两天来,慕怀钦挥鞭子的次数只多不少,可还是没能从萧扯嘴里撬出一丁点有关侄儿的消息。
  这让他十二万分的不爽。
  茂密的丛林里,慕怀钦懒洋洋地摇着马鞭,骑着凌风在山间里乱转。
  萧彻满身伤,慕怀钦抽他比抽马勤快,他一瘸一拐被牵在马下,每走一步,腿上的伤疼得像是要炸开,再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体力很快就要不支。
  看着那一人一马,他一股子火窜到了头顶,这凌风在慕怀钦胯.下乖巧的不像话,不管慕怀钦是摆弄它的耳朵玩,还是故意挠它的马脸,凌风只是甩甩脑袋,打了个鼻响,蹄子依旧迈得又轻又稳,活像个被顺毛顺舒坦了的大猫,没了半点烈马的脾气。
  要知道这货曾经可是个六亲不认的家伙。
  萧彻先前纳闷,后来琢磨了一会儿,想明白了,那次在河边野战,这货曾见证过他二人的亲密关系,可能误把慕怀钦当成了他什么重要的人,所以才顺从乖巧。
  萧彻心里暗嗤着凌风:笨蛋!没见他要杀朕吗?怎么不把他甩下摔死。
  越想心里越不舒服,现在他连匹马都驾驭不了了。
  “你到底要去哪?”
  萧彻本来想压一压声气,可话音里还是动了几分火。
  慕怀钦充耳不闻,只闭着眼继续走,心道:你不是嘴硬吗?不是打死也不说慕慈的去处吗?那就在这林子里转,转到说为止。
  反正腿疼的也不是他!
  见到慕怀钦那副得意的神情,萧彻腿确实更疼了,用他那沙哑的嗓子更大声地问道:“慕怀钦!你是聋子吗?听不到朕在同你讲话?”
  还敢吼,给他脸了!
  慕怀钦翻身下马,抓起衣领就是一拳抡了过去,“朕朕朕!狗脚朕!”
  萧彻被打得眼眶发青,眼前都是乱飘的金花花,他身体确实没有了反击之力,可嘴上是一点都不示弱,“打打打,你除了会打,还会干什么,有种就打死……”
  话行此处,话音突然顿了一息,萧彻黑眼仁左右转了一圈,最后嘴里不服气地挤出两字,“……老子!”
  ??什么什么?
  慕怀钦好像没听清,怔了一下,老子?
  当确定萧彻说的是‘老子’,没敢说‘朕’时,他心里头忽然涌起一丝快意,呵呵,到底还是打怕了。
  随后他便摇起鞭子,在萧彻面前示威,每虚晃一鞭,萧彻就不由吓得激灵一下。
  恍然间,他意识到自己对萧彻的认知有些偏差。以往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在心里根深蒂固,如今一只鞭子就把对方打低了姿态,原本他还准备了好几十种,让他肝肠寸断,生不如死的折磨方法,眼下,好像暂时都用不上了,还真有点可惜。
  “放心,我不会打死你的,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从今天起,每天十鞭,我让你天天疼!”
  萧彻一时以为自己可能是被打昏了头,误听了,“你说什么?”
  慕怀钦又结结实实地挥去一鞭:“这回可听清了?”
  疼的浑身炸开的萧彻:…………听清了。
  第51章 朕的出头之日到了 ?(??▽
  几天来, 慕怀钦一边上药,一边施暴。
  萧彻不甘示弱地骂了两天,终于体力不支, 人倒下了。
  慕慈的事是真的,他没有撒谎, 他也不是一定要嘴硬, 而是当真不知慕慈的去处,不知如何编排。
  当年正值多事之秋, 大梁与羌胡战乱频繁, 边境烽火连天,多少村落化作焦土。一个羌胡女子带着混血孩童养在军中,稍有不慎, 慕家便会被人抓住把柄, 落下通敌的罪名。
  萧彻原打算将孩子接进宫来,编个由头养在身边。谁知慕良城那夜冒雨前来, 只留下一句“臣已安置妥当”, 便将那对母子送出了长汀城。待萧彻策马追至渡口, 唯见江雾茫茫,连片衣角都再难寻觅。
  说起来,那孩子和萧彻还颇有感情, 慕慈那时刚会咿呀学语, 还不会唤爹娘, 倒是对着他清清楚楚喊了声“叔叔”。慕慈的名字也是他亲取的, 取众生慈悲之意,愿天下再无战火,还苍生一片净土。
  慕良城去后,他也曾派人去暗中寻过, 可这消息还没传回来,他人已成慕怀钦的“阶下囚”。
  唯一能确认的,只有那孩子脐下三寸的青褐色胎记,像一片小小的落叶,他至今记得分明。
  连续两天高烧不退,萧彻浑浑噩噩躺在露天席地里遭受风吹雨打,背上的伤都已经结痂,可腿上敷了药也不见好转,反倒越烂越深。
  “割了吧。”慕怀钦自言自语,“不然这条腿就废了。”
  脱下裤子的时候,冷风擦过肌肤,萧彻迷迷糊糊地醒了,他脑子混僵僵,还以为自己睡在寝塌上又踢了被子,正欲翻身,睁眼就见慕怀钦手里亮闪闪的刀在身下晃动,蓄势待发的。
  倏地一下,他背后渗出一层黏腻的冷汗:脱裤子是要做什么?
  他也是被慕怀钦打神经了,一靠近皮子就发紧,这会儿对方手里又拿着刀,
  恍然之间,他想起唐宁之事……
  嗡一声,脑子里全是白鸣声。
  惊慌错乱下,他一手捂住小老弟,那条好腿疯了一样开始乱蹬,卯着劲地往后缩,嘴里大喊:“长汀长汀长汀,在长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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