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静默片刻,他并未急于追问,而是先侧首,抬手召来外间的守卫,吩咐:“去厨房,将备好的膳食端来。”
  守卫:“是,大人。”
  他转回视线时,恰好迎上她探寻的目光。
  她问:“这么晚,你还让人准备了晚膳?”
  他距离她很近,身上带着沉香的气息:“傍晚我不曾用饭,想着你心绪不宁,应该也未曾好好用膳。”
  他视线在她唇畔停留一瞬:“独酌无趣,不如与我一起用些。”
  说着,他引她坐下,问道:“事情进展得不顺利?”他眼神裹挟着关切,早已从她略显沉重的气息中窥见了全部端倪。
  迎着他的目光,她叹了口气,将宫中赵云甫对高、李两族的判决道出:“赵云甫下了决断。高俦、李幸二人,动摇国本,其罪当诛,三族尽夷,府邸抄没,缺补的空位,由杨中书选出合适的人担任。”
  这样重大血流成河的消息,他只静默了一瞬,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波澜:“此案,比我想得结束的快许多。”
  赵云甫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不算意外。
  内忧外患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王朝内部,这只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四大士族虽一直以来也是赵云甫的眼中钉,之前他不想将四大士族彻底铲除干净,除了忌惮士族引起动荡外,还想用来牵制严岳。
  桓恂不难猜到,赵云甫定想等天下一统,逐渐再借机会,逐一将这两大势力蚕食,最终彻底将所有权力收归他有,彻底掌控所有。
  制衡之术,是帝王心术。
  只可惜,这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
  赵云甫想玩制衡那一套,但这世上哪儿有好事都顺着他来,南殷北伐在即,他只能孤注一掷,肃清内忧。
  而且高、李两家弄出这样大的事,只能说是自食其果,自掘坟墓,天时地利人和尽失,他们必死无疑。
  但这样的结果,对桓恂而言,是桩实打实的好事。
  往后,赵云甫只会更用心地笼络他,好借他之手拿捏严岳。
  毕竟士族一旦倒台,论朝堂势力,便只剩严岳一家独大。
  他与严岳虽有义父子之名,可亲生父子尚且会反目成仇,何况是没有血缘羁绊的父子。
  想到这儿,他瞥向她,眼底掠过微不可察的深意。
  在赵云甫眼中,如今他该是个为了儿女情长,连性命都能豁出去的人。
  这层身份,是他在赵云甫面前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利的刃。
  提到高家的事,羽涅凝眉思索片刻,眼中闪过忧色:“高家子弟与其麾下部曲如今在北疆前线……高家落得这般下场,他们若怀恨在心,阵前倒戈该如何是好?”
  她能如此迅速地虑及此节,桓恂眼底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赞赏,唇角微扬:“不必忧心此事,北疆有大都督坐镇,这等事不会发生。”他话说得从容,羽涅此刻未能听出话中深意。
  听出他与严岳早已布下的杀局。那些士族子弟与其部曲,自踏上北疆战场的刹那,已注定有去无回。
  他道:“这次,顾相执真是帮了大忙,我以为他在朔阳不回来,是想住在那里,结果却扳倒了高家。”
  令他意外的还有高阁,当初在怀远,他因手上没血债,替赵赵书淮没做甚么坏事,关了他不久后,念在他还有母亲要供养,他便放他离开。
  谁承想,高阁会是高俦的私生子。
  说来,高俦确实曾在怀远一带巡视过。他当时倒没将两人的姓氏联系在一起。
  不过,关于高阁的事,他没在她面前特意提。
  “在宫中,还有遇到其他事么?”他继续问。
  闻讯,羽涅眼睫低垂,神情怅然:“我也看见小师姐了,只是碍于赵云甫在场,连一句话都没能说上。不知她在宫中这几日,究竟过得如何……”
  “她目前一切平安。”他说着,起身往书案边走去:“没有受赵云甫侵害。”
  她面容惊诧,跟上他的脚步,来到案前:“你怎么知道?”
  羽涅倏然抬眼,脸上满是惊诧,连忙快步跟上,追到案前问:“你怎么会知道?”
  他带着笑意,瞧着她,从右手边的书册下抽出一张纸条。
  纸条上残留着淡淡的丹药气息,他顺手递到她面前。
  羽涅满心疑惑地接过来,展开一看,琅羲字迹映入她的眼帘,字里行间全是报平安的话。
  她急切地将纸条读完,再抬眼时眸中泛起盈盈水光,声音微颤:“你……你是如何与小师姐联络上的?”
  桓恂:“前几日,我在这儿许诺过,有合适的时机,就会让琅羲跟你联系。”
  “谢谢你,桓恂……”她由衷地说着,眼眶里的泪水承受不住重量,顺着脸颊滑落。
  跳动的烛火里,她含泪的眼中显得发亮。
  他凝视着这双水汽氤氲的眸子,许久后,忽然笑了一声。
  他下意识抬手,在指尖快要触到她脸颊的瞬间蓦地停住,转而若无其事地收回,点了点自己的眼角。
  “在怀远时,我也曾算帮过你,倒不见你这般容易掉眼泪。”他好整以暇的说,语气闲闲的,含着些许戏谑。
  羽涅被他说的面颊微热,慌忙用袖角拭去泪痕,低声辩解:“许、许是近来,心绪感性了些。”
  听她这么说,他想起自从她小师兄离世后,她眼底的笑意就少了许多,这两日说起火药配方时的鲜活劲儿,也总带着几分藏不住的沉重。
  他专注地望着她,顺着她的话头开起了玩笑:“依我看,许是你整日琢磨硝石硫磺,把心思都熬得细腻了,若是哪天你调制药粉时,掉颗眼泪进去,这火药不是要配比,这样咱们还能造的出来么?
  听他这么说,她当下破涕为笑:“放心,我技术好着呢,多少眼泪掉进去,都不会影响。”
  “可我,不愿你再流泪。”他脸上的笑意悄然敛去,沉静望着她,声音不高。
  这话语太过暧昧,羽涅的心跳跳到的嗓子眼,这一刻,她的心快要被烧着,眼睛一时不知该看向那儿。
  令人悸动的情愫渗透进房内,渗透进彼此的呼吸里,丝丝缕缕缠绕在他们周围。
  他凝视她的眸底,她鸦羽般的睫毛,在他的心口划过,烙下看不见的痒,留下一种看不见摸不着,挥之不去的痒意。
  片刻的静谧里,她朱唇轻启,似乎想说些甚么。
  然而,还未等她发出声音,门外响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食盒轻微的磕碰声。
  一名侍从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公主殿下,晚膳送到了。”
  第131章 新旧交替
  高、李两家倒台,此事不多日便已传遍整个建安。
  赵云甫下达命令的十日后,无论中间起了再多波折,高李两家,终于走到了尽头。
  推开窗户,河面上细雨朦胧,隐隐飘着一层薄雾。
  位于河的对面,刑场上跪满了身着囚服的高、李两族的人,他们两家麾下的几位门生故旧,曾试图联名上奏疏,妄想以“律法贵在公允,恐株连过广伤及国体”之名,为他们两家挣得生机。
  甚至出现了多数人仍不遵圣旨,罢朝之事。发生这样的事,赵云甫早有应对,直接杀了几个,罢了一些人的官,就再也没人敢违抗命令。他们已看出,皇帝要血洗的决心。
  一些失去刺史、郡守职位的地方小士族,还有高、李两家的本族人想利用宗族势力鼓动佃农抗税,或制造纠纷,给新上任的寒门官员制造麻烦,企图维持地方影响力。
  好在先帝之前通过策试,为朝廷笼络了一些人才,这些人之前大部分受士族打压,基本在地方做些小官,经此一事,他们终于有了进入核心权力的机会,有的被杨度调入建安,有的则直接代替了原先自己的上级。
  这其中不发血腥拼斗,但新任的寒门官员背后,是御马监的直属武力作为后盾。
  李家原本的大本营,因为灾情之事,被御马监扫了个干净。
  常虞山在顾相执密信的建议下,走了一条很好得路,提议赵云甫将之前士族侵占得土地,全部还给平民百姓。
  得民心者得天下。
  现在只要能维护内部平稳,赵云甫当然会同意他们这样做,对这个提议也欣然应允。
  不但在高家、李家影响大的地方,包括北邺其他地方,同样实行着“土改”,使得士族交出侵占的土地,还以平民。
  这样做的结果,不乏一些人拖家带口叛逃出国,从大体情况看,这些人不影响大局,连高、李两家的人都被杀了个干净,他们又能掀起甚么风浪。
  瓦解高家在地方上的势力,御马监的人走的也是安抚跟血腥清洗两条路,这两条路,被他们践行的很不错。
  此番背景下,任何地方骚乱都被视为“谋逆”苗头,以军事手段迅速平定,为首士族被连根拔起。
  同时,身为天子的赵云甫对那些主动配合,交出权力的士族给予虚衔赏赐,安抚他们。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