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很快,冯常侍领着两个小宦官进来,手里捧着一叠卷宗,全摊在李幸面前。
  最上面是他族人签字画押的供词,字字句句全都指向了他。下面的罪状,有指认李允升强占良田的,也有指认他杀死老妪的,还有许多,他这些年收的贿赂。
  扫过这些卷宗,李幸手开始抖了起来。
  他大喊:“这些、这些都是旁人伪造的!都是假的!”
  “伪造?”赵云甫音调陡然提高:“冯常侍,传沈道长进来,让她带着金城郡的样土,你再去阁外取些泥土来。”
  “是陛下。”领完命的冯常侍,躬身退下。
  听到他叫了琅羲,已好几天没跟琅羲联系的羽涅一身欣喜,望向门口。
  不过片刻,琅羲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婢女,端着一个木盘。
  她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激动。
  琅羲压着内心的喜悦,上前给赵云甫行礼。
  与此同时,一个小宦官捧着两个陶碗进来。
  一碗装着深褐色的泥土,是才从外头取的泥土,空着的那碗,小婢女见状将木盘里面的碗放了上去。
  “沈道长的煅烧辨土之术,朕已验过。”赵云甫示意琅羲上前:“李黄门认不清实情,烦请道长,演示给李黄门看看。”
  琅羲点头,平静让人端来两个用来煎药的炉子,随即先将金城郡的样土放入炉中,以炭火加热。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从黄河的泥土渐渐泛出暗褐杂色,她又将建安的泥土放入另一炉,以及金城郡本身的泥土放入炉中,三个不同地方的泥土,说服力更强。
  三个泥土同样加热后,金城郡的泥土却始终是纯净无杂的赤褐色,没有任何变化,而建安泥土湿润,颜色偏黑一些。
  她学着羽涅教自己的话道:“黄河淤泥经年冲刷,所含物质繁杂,故煅烧后色泽斑驳,而建安土质其中所含的物质,跟黄河的泥土截然不同,颜色就不同,因而,要是金城郡真被黄河淹过,它们的颜色应该一样。”
  演示完,琅羲看向李幸:“李大人之前谎报金城郡受灾,可两地的泥土分明不一样,您说,这是为何?”
  在铁证面前,李幸的脸色终于变了,可他仍没想认罪:“定、定是这泥土里被人放了东西!或许是沈道长为了迎合陛下,故意在样土里加了料!”
  琅羲:“我们道家的煅烧辨土从不会骗人。”
  赵云甫忽然站起身,走到李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帝王的威压:“李大人可知这金城郡跟黄河的样土,是谁让人取来的?”
  李幸嘴唇哆嗦着,没敢接话。
  “是朕亲自下的旨,让人连夜赶往金城郡,各取了泥土带回建安。”他声音字字如锤:“全程有禁军监视,你说,谁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给泥土加料?”
  闻言,琅羲抬眸看向他。他没有参与这个过程,却意外的替她说了话。
  门外的琅羲同时一愣,对赵云甫的行为非常意外。
  他目光扫过跪着的两人,压迫感十足:“朕,待你们不薄。”
  只这一句,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在一起,等着巨大的风雨来临。
  赵云甫:“这江山,是朕的江山,也是你们的立身之本!朕总以为,总以为你们心里,多少会顾念一点君臣之情,会顾及太祖、高祖、太宗给你们的恩典。”
  突然,他声音逐渐拔高:“可你们呢,你们对得起这身官袍,对得起天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乃至你们的祖宗么?!”
  他积压的情绪好像火山喷发:“你们口口声声忠君爱国,背地里做的哪一桩、哪一件,对得起朕?!对得起皇室?!”
  “贪墨受贿,侵占田亩,朕,可以忍!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朕,也容得下!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爪子伸向战马、伸向灾情!你们动摇的不是朕的江山,是北邺的防线,是万千百姓的活路!”
  “这天下动荡、人心惶惶,皆是因你等之贪婪而起!”说罢赵云甫一脚将那燃烧的炉子踹翻在地,吓得殿内众人跪了一地。
  齐声高呼:“陛下息怒……”
  砰然巨响在殿内回荡,吓得李幸跟高俦几乎瘫软。
  他们那儿见过天子撒过这样大的怒气。
  赵云甫胸膛剧烈起伏,眼底赤红,充满被逼到绝境的孤绝:“是你们……逼朕,朕本想给你们,给你们身后的家族,留一条活路。可你们,却非要断送这江山社稷,你们不顾天下人的死活,那就休怪朕……不顾你们九族的死活!”
  “你们不仁,就休怪朕不讲往日的情分!”
  言毕,帝王的杀意瞬间笼罩了整个东观阁。
  那首不祥的童谣,此刻如同鬼魅般在他脑中盘旋,他绝不会让这江山倾覆在这些蛀虫手中。
  所有的惊怒,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肃清内部的残酷决绝。
  他必须在南殷北伐之前,亲手斩断所有内患的根源。
  “冯常侍!”他倏然转身走向御座,声音沉冷如铁:“传旨御史台、廷尉府,高、李二族,动摇国本,其罪当诛。着即日押赴市曹,主犯凌迟,三族尽夷,府邸抄没,籍贯削籍。”
  他略一顿,语气决绝:“自今日起,凡有为其求情、称冤、称病罢朝者,视作同党,以谋逆论处,满门连坐。朝中空缺职司,悉数由杨度举荐才干递补。告诉杨中书,朕,只要能用、肯用、敢用之人。”
  听着这些的羽涅,内心说不上兴奋还是其他。
  一下除了两个士族,夷三族,满门连坐……这些冰冷的话背后,是无数飞溅的鲜血。
  一股寒意倏然从心底升起,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她利用了这个时代最残酷的规则,成了推动这场血腥清算的幕后之手。
  但这条路已然开启,便再无回头的可能。
  第130章 丝丝缕缕的暧昧
  漆黑的夜,繁星闪烁,一片云层都看不到。
  从宫内出来,羽涅一路乘车去了机衡府。
  她跟桓恂已有婚约之事实,桓恂有伤未痊愈,她身为未过门的妻子,哪怕日日去看望都不会引人怀疑。
  金镳玉辔的马车在灯火明亮的机衡府门外停下。
  守门的侍卫对她的车驾已然熟悉,不待翠微上前禀报,那守卫快步跑了过来,恭敬道:“公主殿下来了,大人正在里头候着您呐。”
  羽涅不慎意外,她去宫中一事,本是跟桓恂商量好的事。不然,她也不会贸然进宫。
  四天,她等了整整四天。
  那首悖逆的歌谣,本是她的一出缓兵之计。
  在她将计划告知桓恂时,她与桓恂深知,谣言需要发酵方能酿成气候,才能使赵云甫其困于朝局,暂缓宫闱之事。
  她以为,有高、李两家的案子牵制,赵云甫会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这四天,她每日都在计算着日子,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赵云甫动作会那么快。
  当她得知琅羲已被接入宫中时,连拦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谋划,在绝对权力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她输了时间,棋差一着。
  因为输了时间,今日她不能再等。
  既然无法将琅羲救出囹圄,她只能尽快挺身出头,用已成势的歌谣为琅羲换取喘息远离赵云甫的机会。
  即便不能立即将人救出,她也要让舆论化作悬于赵云甫头顶的利剑。
  只是她没想到,这歌谣会成为压死高、李两家其中一根稻草。
  穿过抄手游廊,竹影摇曳,她在守卫的引路下进了灯烛辉煌的屋内。
  书案后,披着一件墨色外袍的桓恂,正在执笔写着甚么。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恰好写完最后一行字,从容搁笔,而后抬眸。
  暖黄的光晕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得愈发修长,单薄衣料下贲张的轮廓若隐若现,宽阔的肩臂线条无一不说着久经沙场的力量感,一件寻常中衣也被他撑得挺括。
  他未束长发,随意披散在肩背,两边的发丝勾勒着少年俊朗的轮廓。
  也许是因近来养伤少见日光,他肤色比平日更显白皙,反倒衬得那双眉眼愈发黑亮。
  在他抬眸的一瞬间,她唇角弯了弯,想着,不愧是山林里与豹子相伴长大的,他的眼神有时不经意会透出兽类的尖利。
  许是灯火的缘故,在看向她时,他眼神骤然显得异常柔和。
  他不动声色地将刚写就的信笺折好,递给一旁侍立的谢骋:“按方才商议的,速速传信给大都督。”
  谢骋领命,路过羽涅身边时行了个礼,接着无声退下。
  一瞬间,室内只剩二人。
  他缓步走向她,因背伤之故,他步伐较平日稍缓,却依旧沉稳。
  他在离她仅一步之遥处站定,细细掠过她的眉眼,像是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情绪。
  他缓步走向她,背伤的牵制让他的步伐比平日迟缓些许,却依旧沉稳。
  最终在离她仅一步之遥处站定,他垂眸,目光掠过她的眉眼,没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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