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我们要等到何时?”
  “当然是等到他身后的大鱼出来,不然,我何必隐藏身份。”子竞盯着手中被火烧红了边角的牌子:“他联络柔然人,意图唱双簧撇清自己勾结外族的嫌疑,演得这场攻城戏码太心切,反而自乱阵脚,给了我入驻怀远的机会。”
  “我自然要不负何仁之的好意,抓住这个机会。”
  “统帅如何知晓,他们是佯攻?”谢骋大惑不解。
  子竞双眼微眯,目光从未变动:“攻城这样的大事,从来都是以万全之计开始。一旦前进,绝对会布局准备的谨慎,而不是在据城数里之外贸然弄得声势浩大。此举除了打草惊蛇,别无益处。”
  “柔然人冲锋队形松散,士兵步履缓慢,声形不一。”他侧目视向谢骋:“犹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的密线前几日来报,这次突利军出征,并未带粮草,谢护卫认为,这是打仗的态势么。”
  谢骋点头,表示明了,又想到他说的“大鱼”的事,于是再次探问:“统帅说要等何仁之身后的大鱼,意思是,他身后有人撑腰?”
  隔着未关严实的窗缝,掠过烛火,子竞扫见在院子里一趟又一趟搬运东西的清瘦身影:“光凭何仁之一个小县令,手上有没有军权,那他是如何绕过城内驻军的把守,将那些武器运出去的,谜底,不就在谜面上。”
  怀远的军权掌握在谁手中,谁的嫌疑最大。谢骋想到附合条件人的名字,不由得迟疑:“定州郡太守为亲王之子,若真是那人,能将他问罪么?”
  子竞闻言,撩起眼皮再次瞥向谢骋,咧嘴一笑:“这天下,凡是和义父作对的人,我都会杀干净。”
  雀跃的火光映在少年沉黑的瞳孔里,衬得他踔厉风发冷血又无情,哪里还有翩翩少年郎的姿态,更像是地狱里逃出来的啖人血肉的恶鬼。
  纵使驰骋疆场许久,谢骋望着这个比自己年少许多的人,也不由得从那神情中,感到无穷尽的寒意。
  被火灼的腰牌冒出袅袅呛人的青烟味,表皮上的漆料已变得焦黑脱落。
  子竞捏着那块赤红的腰牌,翻转腕骨,枯燥无味地将手中的牌子扔到桌子上,眼底淬着锐利的霜雪,轻嗤了下:“少府监那群蠹虫,敢在军制物品上偷工减料,回头等我去皇都,一定要他们知道,真玄铁是能经过火炼的。”
  少年厌恶地看了眼手指上沾的黑灰,语气轻飘飘:“而人嘛,就不知道了。”
  药房斜对门口,羽涅蹲在地上,正数着自己搜罗到的材料。
  草木灰灶膛下掏的,明矾呢,是她炼制硝石时剩余渣滓里得的。这些都是炼制孔雀蓝必不可少的东西。
  至于动物血该去哪儿弄?她一时没有头绪。
  她左思右想,左看右看,抬眸瞬间发现大殿上落了一只上喙带钩,威慑力十足的鸟儿。
  她目不斜视望了片刻,倏然眸子一亮,道袍跟带着风一样站了起来。
  子竞从谢骋房间踏步出来时,不经意发现对面人摸着下巴,直勾勾盯着他的猎隼。
  他踱步到屋檐下,蓦然出声:“小道长对那只鸟儿感兴趣?”
  羽涅侧眸看向他,猛点头,笑吟吟的:“这隼长相俊俏,我想捉回去养着。”
  “养着?然后?”他眉峰微挑,一副看她到底要干甚么的模样。
  小道士娇羞一笑,忸怩看着自己的鞋尖:“嗯,那个…杀、杀了它。”
  作者有话说:
  ----------------------
  这两张都在走剧情,男女主互动可能少些,铺垫他们的事业线必不可少,马上就要走感情线了
  第8章 孔雀蓝
  月明虫也鸣,若在平日落在子竞耳里,早被拊背扼喉。
  凡事皆有例外,今时不同往日,少年这阵儿找到了更得趣的事。
  “杀了它?”他忽地笑出声来,悠闲自在下了台阶,腰间刻有麒麟的组佩玉音泠泠,踩着一地蟾光朝她走来。青石板的地面银色皎洁,犹如白霜铺满一地:“不都说出家人慈悲心肠。小道长…这是要造杀孽?”
  他面上瞧不出来多余的神情,那音调言语跟问一个跟自己无关紧要的问题没何不同。凭他这般作态,哪怕那只猎隼为他亲手从雏鸟养大,爪上亦有他亲自印上去的标识,谁又能看得出呢。
  “我能么?”她反倒问上了他。
  子竞减缓脚步,如鸦羽的眼睫下涌上一股不易察觉的阴翳,从容自若地望向她。
  重活一世,羽涅心思仍旧算不上缜密,瞧不出对方眸底弥漫的杀意,只顾仰天哀嚎:“看吧,不能吧,我连鸟儿都不敢碰,还谈何杀不杀的。”
  她真一时想不到又快又能解决问题的法子:“天杀的,我要去哪儿弄动物血啊?!”
  听她这么说,俄顷,子竞才移动脚步,不露声色道:“小道长要动物血所为几何?”
  暂停嚎叫,羽涅指了指地上的碗碗罐罐:“提取孔雀蓝啊。”
  “孔雀蓝?”他语气似是不信。
  她诚恳点头。白日里,阿悔说起荣大贾因凑不齐孔雀蓝颜料,耽误了给王公贵族的供货,去官府求情被驳了回来。这番话她可是字字都记在了心里,思忖着,这或许是能赚钱的一个机会。
  “孔雀蓝乃异域珍品,北邺不产此物,向来需千里迢迢自吐火罗购置。”他姑且当她说的是真的,目光掠过那堆粗陋器皿,以及那还有点热气的草木灰:“就凭这些坛坛罐罐尘垢秕糠?”
  “大人所言极是。”她抱着胳膊,小眼神别提有多骄矜:“别看这些东西当前徒费无益,点石还能成金呢。”
  “哦——”他尾音悠长,“莫不然小道长会那仙术?”子竞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来求神拜佛,说不定真有益处。有神力在,万事都可交给那天外之人做了。”
  羽涅向来情感迟钝,浑然不觉他语气中的讥诮,竖起食指认真晃了晃:“大人所言差矣,我会的可不是仙术,”一双明眸善睐的眸子望向他,“而是技术。”
  “技…术?”他眉梢微挑,又瞥了眼地上那堆瓶瓶罐罐,确认自己没听错后,下颌微微一点,带着几分玩味:“本官倒不知,这‘技'与‘术'二字,还能这般凑作一处。”
  羽涅闻言一怔,这才想起古人说的“技术”与现代指的意思大不相同。
  她乌溜溜地眼珠一转,当即胡乱道:“圣人有云‘术者,法也’,术也不过就是方法的一种。”说着,她抬手掸了掸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反正他也验证不了是哪个圣人说的,这就好似读书时期写作文,编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金句,再莫须有给其按上一个不存在的作者,阅卷老师也查不出来真假。
  这是她这个文科渣渣,最擅长做的事。
  “没想到小道长还是个能人。”子竞似是没怀疑她的言论。也没有再跟她闲扯下去的心思,临了道:“要是小道长真能炼制出孔雀蓝来,定要教我好好见识一番。”
  “校尉等着瞧好吧。”她欣然应允:“这孔雀蓝,小道一定炼出来。”
  这可是有关她乱世保命的东西。她绝对要全力以赴。
  眼瞅着少年回了房,羽涅蹲下捣鼓着那些瓦罐,打算搬到屋里头去。
  在灶房里找东西时,她已找阿悔仔细再问了个清楚。
  在北邺,北部陶瓷素来比不上南部烧窑出土的瓷器。荣家的武夏窑能成为西北唯一的皇家烧窑,其中就是因为那款孔雀蓝瓷执壶。
  荣家的瓷执壶,专用吐火罗商人运来的孔雀蓝上釉,再以祖传手法烧制七日,出窑后的瓷执壶流光溢彩,浮翠流丹,如天上仙家用的东西。
  而今吐火罗那边正在闹战乱,颜料运不过来,荣家急得团团转。
  她思索着,自己若是能调出那孔雀蓝,卖给荣家,取一小部分酬庸,她去陇道买硝石的事,还不是弹指一挥间的事,不定下个月中便能提上日程。
  即便还没见到一点音信,即便原始材料们各个灰头土脸,她像是已经看见自己成功,竟自顾自地笑出了声。
  她身后,不知何时从外头进来的崔妙常,立在她身后,听着她桀桀桀的诡异笑声。
  “眼下几时了?”崔妙常手抱拂尘,捏着声音瞅着她出声。
  羽涅盖上瓦罐盖子,乐呵呵的:“戌时后了。”
  “噢是么,那昨夜晚课补做否?”
  “还没呢,师叔她在卧房打坐呢,我弄完手里这些活儿再做。”她丝毫没听出来身后人是谁。
  “还是炼那硝石么?”崔妙常继续套话。
  “硝石?”羽涅一个警觉,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去,惊讶道:“师叔?!”
  崔妙常朝她屁股踹了一脚,她一个不稳坐到了地上:“你这丫头,又搁这儿偷懒找罚,还敢哄你师叔玩。”
  这一脚力气不轻,羽涅“哎哟”一声,结结实实跌坐在地上。
  她揉了揉被踹的地方,小脸变的极快,委委屈屈出声:“弟子没再炼那硝石,也不是有意骗师叔偷懒。弟子只是想给观里赚点小钱,让师叔不那么劳累。”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