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他本该增长的疑心在渐渐消减。
哪怕初次一起用餐时,发觉小宝的筷子使得并不熟练,只会简单地抓握,他也并未表露出什么异样。
甚至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教养稚子的生活。
一种鲜活地、真切的、他错过许久的时间得到了短暂补偿。
哪怕在长公主提醒他时,他依然放任自己清醒地沉溺其中。
真的,还是假的,在那短暂的时光中是否已经不重要了呢?
谢琢自己也分不清——
分不清是什么时候,他审视的目光中多了点别的情绪?
是审视谢宝琼的同时,他也会描摹谢宝琼的模样去猜测他的过去的生活,会因为那些已经难以验证真假的过去怜惜、心疼谢宝琼。
又或者是与谢宝琼初见的那天,第一眼瞧见的是双湿漉漉的、与自己完全不像的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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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恭喜谢琢达成对着儿子给老婆哭坟成就(好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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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没完没了,上章写的时候晕乎乎的,今天修改了一下
第96章
(上章有修改)
他审视着谢宝琼的一切举动,却也见证着谢宝琼一切的贪嗔喜怒。
心脏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被谢宝琼的欢喜牵动。
谢琢闭上眼,可眼前仍然那人的影子。
就像那日在郡守府顿住脚步后他闭眼的瞬间,他想的依旧是谢宝琼的心情,是会委屈?还是毫不在意?
还有坠崖那时,他的小宝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尽管耳旁风声呼啸,但鼻尖是小宝衣服沾到糖渍的香甜味道,手下是温热的体温,靠得很近的心脏在一起跳动。
那种无比真实、失去已久的感受,就被他拥在怀里。
怎么不让人着迷?
尽管垂下眼,那张与他相似的面庞上已遍布石纹,他却仍旧想要紧紧抱着,甘愿做那石头的垫子,就怕石头上会多出一道裂纹。
他依旧愿意为了块石头去死。
但这是错误的。
他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这点。
他不该为了块毫不相干的石头做到这般境地。
这绝对,绝对是错误的。
从父母、大哥皆亡时,从谢家只剩下他与谢容璟时,他便不能错。
谢家需要他,谢容璟需要他。
棋局中行差踏错一步,被吃掉的棋子绝不止一枚。
但他又忍不住想,不过是块石头。
只是块石头而已。
谢家不缺玉,再来块石头又何妨?
玉石,玉石,玉也不过是块漂亮的石头。
他们合该是一样的。
此局——
他早已满盘皆输。
潮湿的空气中咸涩的味道更浓了。
闷闷的声音自谢琢的衣襟中传出:“对,对不……”
谢宝琼觉得眼眶也像被溅入酸橘子的汁水,却干涩异常,像是块硬邦邦的石头,什么也无法流出。
“不要说。”谢琢低哑的声音打断他断断续续的话。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谢宝琼埋得很紧的脑袋松了些,露出双揉得红红的眼睛,看起来比谢琢更像哭过的人,悄悄打量谢琢,试探道:
“那可以不赶我走吗?”
谢琢的脸上浑然看不出哭过的痕迹,指腹轻轻擦在谢宝琼泛红的眼眶,语气不解:
“我何时说过要赶你走了?”
偷瞧被抓包后,谢宝琼将手箍得更紧了些,脑袋后仰,试探地倒在谢琢按在他后脑上的手,见谢琢托住他,视线不由得更加光明正大。
仔细想想,谢琢好像的确没有对他说过赶他走的话。
“可你都知道我不是……”
“你既然是我夫人的碑,也当算我们的家一部分。”
谢琢打断他的话,也将他心底刚升起的那点也窃喜打破。
他环住谢琢的手松开,手指尴尬地捏住腰侧散乱的外袍。
“那我以后要叫你什么?”
谢琢感受到腰间骤然的空落落,眼神定定地在谢宝琼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随你喜欢。”
谢宝琼像是泄完了气,头顶的发梢都耷拉下去。
谢琢的声音不经意般响起,像柔柔的月色:
“但我会更喜欢你喊爹爹。”
蔫巴下去的呆毛瞬间挺立,谢宝琼的双手不老实的抓住谢琢的衣襟:
“爹爹,抱,地上冷。”
谢琢从善如流地再次将人拥入怀中,一手托住谢宝琼的身体,一手去探后者光着的脚,入手一片冰凉,难免好奇:
“石头也会怕冷吗?”
谢宝琼的脑袋蹭着谢琢的颈窝,胡乱摇晃,蹭得谢琢微微偏过头。
“变成人的时候会。”
“那日后要穿鞋。”
“本来要穿的,但你走的太快了。”见谢琢又变回原来的样子,谢宝琼哼哼唧唧地抱怨着。
“妖怪不都是会法术的?”
“我不会。”
……
“爹给我梳头。”
刚被谢琢抱进屋内,谢宝琼顿时有了新的要求。
“都要睡觉了,明日再梳。”谢琢捡起搭在坐榻边上的薄毯,裹住怀里的人一同放在床上。
“可头发扎得我脖子难受。”被包成一团的谢宝琼趁着谢琢还未松手离开,脑袋乱拱了几下。
“你不乱蹭便不会觉得扎。”谢琢话虽这般说着,手指却穿入谢宝琼的发丝间,将贴在后者脖子上的发丝分离开。
谢宝琼枕在谢琢的膝头,安安静静地任由谢琢用手指打理他那头乱糟糟的长发。
谢琢轻轻的嗓音从上方响起:
“小宝,你知道当初是谁立得你吗?”
谢宝琼茫然地回望,他是在墓碑立好后才生出灵智:“不知道,但应该是秋霜?”
不然他也想不到谁会为华阳郡主立坟。
谢琢什么都没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他的发丝。
谢宝琼想起下山的目的,遂与谢琢提起曹庄凌背后牵扯的事。
谢琢听完,手上的动作顿住,旋即在谢宝琼的脑袋上呼噜两下:
“是吗,小宝做得很好。不过这些事很危险,日后要告诉我。”
“嗯。”
最不能说的事都被拆穿,谢宝琼自然不会再去隐瞒其余事:
“最后曹庄凌死前,我问他背后之人是谁,他看的人是城里原来的那位郡守,爹觉得那人是凶手吗?”
谢琢沉吟片刻,没把话说全:“我与他早年有些过节,若他真存有加害郡主的心思,也不无可能。”
但心中却不全然这般想,罗升宇此生行事胆小畏缩,连窃取灵力都只敢选取偏僻山郊的飞禽走兽,若不是地鸣根本无法露馅,且若他真是害死郡主的真凶,为何这十三年来,从未对他出过手……
谢琢的嗓音虽平静,但谢宝琼能感受到头顶僵硬的手,他抬起两只手将其捂住,却被谢琢反手抓住:
“日后便不要再想此事了,都结束了。”
“好,那我想些别的。”谢宝琼乖巧应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注意着谢琢隐藏在床幔阴影中的脸。
烛火晃晃跳动,谢琢脸上的阴影也不断变化。
床幔上垂下来的水晶将一点光反射在谢琢的眼角,像没哭完的泪。
谢宝琼抬起手去够,但指尖遥遥地差了点距离。
他想起一个让那点光可以像月亮一样落下来的问题,也是个让他有些介怀的问题。
但他犹豫许久,还是没有问出来,月亮还是挂在那吧,谢琢反正已经接受他了。
倒是谢琢看出了他的纠结,手指按在他皱巴巴的眉心:
“是什么事都让我家小石头都皱成一团了?”
“在想一个爹会掉眼泪的问题。”
谢宝琼答得耿直,谢琢的面上却罕见地划过一丝羞赧。
好在夜色为他遮掩这点神情,随即坦然道:“无事,小宝问吧。爹若真掉眼泪了,小宝就哄哄爹。”
谢宝琼眉头松开,清澈的眸子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谢琢,认真点点头,但他还是犹豫了半晌才开口:
“你为什么不问我真正的小宝的事?”
谢琢的神色连带着思绪有一瞬的空白,他嘴角试图露出一抹牵强的笑,却完全无法做到,索性放弃,空白着表情,眼神复杂地开口:
“没有什么真正的小宝,在我这里,小宝只有一人,便是你。
若那个孩子还活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等到他重新回到我身边的那时,他会有别的名字。
你不是他的替代品。”
谢琢的眼眸中掩藏着悲伤,声音逐渐轻了下来: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我知道那个孩子多半已不存于世……”谢琢的声音僵住,事实对他总是很残忍。
谢宝琼觉得自己该终止这个话题,但谢琢似乎已经猜到全部,目光眺向被夜风卷得微弱的烛火,强撑着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