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程凌坐在一旁,看二巧和她知会一声后,跑到架子外的太阳底下,不太熟练地踢起毽子。
铜板和铜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小公子是想爹爹了?”
谢宝琼放下手中忙活到一半的毽子,皱着眉侧头瞥向程凌。
“看来不是。”
程凌自问自答,拿过已经绑好的羽毛,将其穿上铜板,固定在软垫上。
她将完成的毽子递到谢宝琼手上:“那谢小公子小小年纪是为何事忧愁?”
谢宝琼手指收拢,握住手中的绒羽,软软的羽尖刮过指腹,戳住他的心事。
他对程凌的话避而不答:
“这叫什么?”
“原来谢小公子没玩过毽子。”程凌的语气不含嘲讽,反倒带了丝善解人意:“要我教你吗?”
“不用。”谢宝琼晃了下毽子,尾端的铜板发出叮铃的碰撞声,令他晃神,他没有起身去踢毽子,反而问道:
“程大人觉得人是什么样的?”
“人?你小小年纪便想这些?”程凌看过来的目光有些稀奇,“不过也对,这种年纪正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她思量片刻,认真地考虑谢宝琼奇怪又深沉的问题:“人的话,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吧。”
“我爹呢?”
程凌的目光变得怪异起来,尽管她知道谢宝琼没那个意思,但依旧调侃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当你后娘吧?这可不行,谢大人那种人……”
话到一半,她才想起当着人儿子的面说人不好有些不道德,于是将到嘴边的城府深,把人卖了还能笑着帮他数钱等评判咽了下去,语气敷衍了两分:“太聪明。”
“聪明不好吗?”谢宝琼记得这两个字是夸人的意思。
程凌的语气更加敷衍:“我不喜欢太聪明的。”
谢宝琼听出她的敷衍,没再自讨没趣,正欲起身离开,程凌又开了口:
“倒是你,突然提这个,跟谢大人闹矛盾了?”
谢宝琼一时无言,他跟谢琢之间刨除最大的那个秘密,其实很难有什么矛盾。
谢琢几乎不会说重话,骂人也是拐着弯骂,他又听不懂。
更遑论谢琢待他一向好脾气,连板脸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事后还会哄着他。
甚至他不小心做错事,谢琢都会先担心他受没受伤,再反思自己,最后才来说教他。
可偏偏,这一切建立在那个最大的秘密之上,那个一旦捅破,就会成为他与谢琢最大矛盾的秘密之上。
见谢宝琼久久无言,程凌语气轻松地安慰道:
“谢大人这么宝贝你,怕是你要天上的月亮都会摘给你,有什么矛盾说开便是,谢大人必然舍不得委屈了你。”
说开?
这是一个并不在他选项里的解法。
说开意味着让矛盾浮出水面,展露在他与谢琢的跟前,让现有的一切都被撕碎。
而且他知道——
月亮是摘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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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没写完(滑跪orz),前几天加班到半夜,连鱼都没时间摸,今天终于放假了,希望不会被叫回去加班
第89章
毽子高高飞起,微风中颤动的绒毛像是湿地边飘荡的芦苇,盖住天边的太阳。脆亮的声音在耳畔绵延不停。
未曾接触过的毽子对谢宝琼算不得难事,他是修士,虽未曾修习过身法,但远超凡人的敏捷足以让他在清楚毽子的玩法后,轻而易举地接住落下来的目标,甚至还能分出心神去思虑其他事情。
他仰头看着再次升上高空的毽子,簇在一起的羽毛在飞往高空时下压,宛若一朵正在绽放的花。
要是那些古怪的情绪能像踢毽子般简单,或者能像毽子一样被踢走便好了。
“贵人好厉害。”消失了一会儿的二巧在毽子飞跃至最高时突然出现,为他捧场。
谢宝琼偏过头,看向靠近的二巧,闭拢的“花朵”落下,他头也不回地抬手接住,叮铃声在他的收拢的手中戛然而止,被二巧脆生生的嗓音替代:
“贵人,可以吃饭了。”
二巧见他停下,靠得更近:“今天吃红烧鸭子、酱鸭、葱油鸭,还有炖的老鸭汤……”二巧报着菜名,吸溜了下口水。
谢宝琼听着满是鸭子的菜没当一回事,直到接下来的几天,每日中午他都能见到满桌的鸡鸭。
程凌注意到往日包揽大半食物的谢宝琼久久没动筷子,不解询问:“饭菜不合心意?”
不同方法烹饪的鸡肉和鸭肉摆在桌面上,不管外貌,还是气味都十足地勾人,谢宝琼摇摇头,夹过一块肉咬了一口。
“那是还没有和谢大人和好?”
“我没有和我爹吵架。”谢宝琼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为何每日的饭菜只有鸡和鸭?程大人很喜欢吗?”
他这才对程凌的本体生出一丝探究,难道是晓春的同族?
程凌愣怔一瞬,解释起这些食材的来历:
“……那些染病的家禽本要处理掉,但等待处理时被老鼠偷吃,我留下那些老鼠观察了一段时日,并未发觉其有染病的现象,便自己尝试了一番,发现与普通的家禽并未有区别,便将剩下的家禽送到了厨房,这医馆要养不少人,加上城内粮食逐渐短缺,口粮能省一点便是一点。”
她的目光扫向餐桌,凝滞了一会儿:“就是这数量,的确多了些。看来得换个消耗办法才是……”
听完程凌的话,谢宝琼将筷子上沾满酱汁、显得可口的肉送入口中的动作一顿,犹豫片刻,才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吃下。
午饭过后,谢宝琼依旧选择待在医堂的后院,坐在台阶上,看着二巧如同往日般跑到前院帮忙。
他透过窗口看了眼沉浸在古籍中的程凌,目光游弋,最终落在那道他可以轻松翻跃的院墙之上。
现在看起来是个出门很好的时机,掩盖气息他已经越来越来熟练,更不要说还有晓春的玉佩傍身。
捉出幕后之人,了却身上的因果,是他下山的目的,他应该尽早去完成这件事。
但他的身体却黏在原地纹丝不动。
谢宝琼揪着毽子末端的羽毛尖,眼中闪过茫然无措。
可是,然后呢?
回到四水山?一辈子守在坟前直到成仙或是重新变为一块石头。
或者是和晓春一起?可晓春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蓬松的羽毛尖几乎要被他搓成一根绳,他像是突然意识到,指甲刮着缠在一起的羽毛,使其重新舒展,却怎么也恢复不成原来的模样。
谢宝琼停下手,羽毛尖上松散的绒毛粘黏在一起,像他此刻的心绪。
其实他有很多像今天这样的机会行动,可心底那份隐秘的焦躁却让一拖再拖,甚至为此找了诸多的借口,为了掩盖他不想结束现在拥有的一切的借口。
人类确实惯会哄骗妖怪。
可他又挑不出谢琢坏的地方。
唯一能挑的错处,只有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儿子好到过头,暴露出谢琢并没有像旁人说的那么聪明,反倒笨的可以,连自己的血脉都认不出。
他忿忿地想着,脑中却不合时宜地冒出程凌和他说的话——
将矛盾说开。
谢宝琼紧皱的眉头松开一瞬,却在须臾间再次纠结地缠在一起。
挑破真相,相当于将选择的权利送到了谢琢的手里。
在博弈之间,交出选择权等同于失了主动权落入下风。
是下策。
除非……
谢琢的教诲像是灵光乍现般出现在他脑中,后面却一时之间无法记起。
谢宝琼隐约记得后面的话好像也挺重要的。
那时的他好像连输了棋,将自己一整日的点心连同谢容璟的接济一同都输了出去,和谢琢耍赖悔棋。
谢琢却状若未闻,当着他的面眼睛都不眨地捏了块点心吃完,慢悠悠地对他说了这话。
后面那步棋到底没悔成,谢琢捡拾了棋盘上的棋子放回棋罐,同他重新下一盘,若他赢了,便还给他一半。
棋局开始前,谢琢将两罐棋子摆到他的面前,让他自己选择。
他自然不解刚说了那话的谢琢是何意思,便听谢琢解释道:
“原来的话还有两个例外。
在博弈之间,交出选择权是下策。
除非,你能肯定对方能做出你想要的选择。
或者,与你博弈之人心软。”
“爹是哪个?”
他记得自己这样问。
记忆中的谢琢望过来的神色,哪怕眉梢都透着股柔意,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那时的他还与谢琢不熟悉,盯着谢琢的脸色,将手搭在黑子的棋罐,见谢琢一派淡定的神色,手指飞快挪动,勾回白子的棋罐,见到谢琢叹息的模样,还暗中沾沾自喜。
那盘棋他与谢琢两人都下的艰难,一个赢得艰难,一个输得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