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你可知那人是谁?”
  谢宝琼迷茫地摇摇头,他不久前还将人认成了赤松,在他诞生神智前便已离世的人,他怎么会认识?
  “那人是蔺折春的师弟。”
  谢宝琼的迷茫被惊讶冲散,然而赤松的话还未结束。
  “我当时受邀前往他们宗门,不料突破化龙,而他趁我化龙时偷袭,是想用我的肉身为他师兄重铸断剑。”
  赤松话说得平淡,像是个局外人,他看向身侧惊诧的谢宝琼,像个过来人般诉说经验:
  “等你多活些年岁,就会发现人类的确卑劣。”
  “那,那……”谢宝琼顿住,他突然发觉自己还不知晓那人名字,“他伤了你后,蔺国师便杀了他吗?”
  “但凡蔺折春那时杀了他,我与他便不会是如今这番局面。”
  谢宝琼从赤松的话中听出了蔺折春做出的选择。
  下一瞬,便见赤松嘴角勾起讥笑:“不过蔺折春那人也遭了报应,被那疯狗回咬了一口,落得如今这般没比我好到哪里去的下场。”
  谢宝琼侧头瞥向法器之上剩下的唯一一道虚影,与他见过的蔺折春不太像,面容虽不清晰,但还……少了面上的那条白绫。
  “蔺国师的眼睛也是他师弟伤的?”谢宝琼不太确定地开口。
  “差不多是吧。”赤松奇怪地瞥了他眼,似是疑惑他为何不敢确定:“他一个疯子养出另一个疯子并不稀奇。”
  谢宝琼垂眸思考着赤松的话。
  一旁的赤松收回被他抓着的机械手,森冷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
  “好了,你听完我的过往,是时候灭口了。”
  谢宝琼无言地抬起眼,感受着周身平静无风,不曾有杀意存在的环境:
  “赤松大人,我们出来多久了?”
  这方天地不见日月,他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速,也不知道谢琢和谢容璟会不会来找他。
  “你这小孩儿怎么和谢琢一样没意思的紧?”
  赤松抄起面前的幼崽,步入前方那片法器埋葬之地:
  “我这天外天可是正缺灵气,将你这一块石头埋在这可是正正好。”
  谢宝琼一点也没有死到临头的感觉,环住赤松的脖子,调整了个舒坦的姿势窝好,脑袋搁在赤松的肩上,半个脸颊被压着,声音含含糊糊地传入赤松的耳畔:
  “我们要出去了吗?我还想骑龙。”
  “我可不是坐骑。”赤松额角抽了抽,再次庆幸自己没有幼崽。
  谢宝琼没龙骑也不闹,好奇地问道:
  “赤松大人觉得蔺国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有点在意赤松提起的事。
  “一意孤行的疯子。”
  “那华阳郡主呢?”
  “不熟。只是蔺折春待她不似常人,我原以为是那人的转世,多注意了些。”
  谢宝琼这才惊觉,赤松讲述往事时略过了那人的死因:
  “蔺国师为何要杀了那人?”
  二人逐渐来到世界的边界处,风沙漫天,赤松按住他猛然抬起的头,撑起灵力罩子隔绝外界。
  “他做错了事。”
  赤松说完五个字,声音久久没有传来,等待许久谢宝琼侧过脸,瞧着赤松不再翕动的唇瓣,不可置信地开口:
  “只因为这个?”
  赤松却拍了拍他的头,没有回答。
  “你我勉强算是同病相怜,劝你一句,最好另寻他法解决修炼之事,离蔺折春越远越好。”
  谢宝琼还未品出他与赤松哪里同病相怜,周围的风沙忽然猛烈了起来。
  风沙扑打在灵力罩子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他的视线被周遭看不清天地的环境吸引,猛然记起赤松的天外天是一块绝灵地。
  他虽不知晓正常的天外天是何模样,但总不会像这方空间一样,不仅绝灵,还会攻击主人。
  他修炼途上的唯一“病症”便是修为停滞,那赤松的“病”也是这个?
  “可我不知道其他的法子。”而且他担心谢琢和谢容璟会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开。
  没错,他已想好解决的法子,既他哪条路都舍不下,那便一起收入囊中,晓春教过他不能委屈自己。
  “况且,我上次追捕绑走我之人,体内的灵力有过波动,解决我与华阳郡主之间的因果应是有用的。”
  赤松目视着前方看不清的道路,丝毫不为渐渐猛烈的风沙所扰:“你身上的因果不重。”
  谢宝琼不解地朝赤松的侧脸投去视线。
  “修为止步的原因或许不全是这个。”
  风沙撞在罩子上的剧烈声响盖过赤松的嗓音,导致谢宝琼没有完全听清赤松的后半句话,只有修为止步四个字传入他的耳中。
  他的余光瞥见赤松蹙起的眉心:“赤松大人仍在介怀当年的事?”
  他的脸贴在赤松的肩上,说话间呼出的气息拂在赤松的颈侧,带着幼崽的湿漉漉:
  “可赤松大人活下来了。赤松大人是那群天才中活下来的人。”
  碰撞在灵力罩子上的风沙忽而变为一阵微风,沙粒硕硕地顺着罩子滑落,露出灰蒙蒙的天空。
  “你这张嘴倒比谢琢讨喜。”
  风暴停歇,尘埃回归地面,灵力罩子瓦解,蝶蓝色的衣袍翻涌,包裹住谢宝琼的身形,朝天际翻涌,逐渐拉长化作一条墨蓝色巨兽。
  谢宝琼俯身在巨兽的脑袋顶上,眼睛惊喜地瞪大,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长且低的龙吟声和着他的傻笑穿过一阵白光。
  他重新回到了人类的怀抱中。
  周围不再是灰蒙蒙一片,而是赤松的房间。
  他望向窗纸映出的昏黄色彩,从已经恢复人身的赤松身上挣扎下来。
  “赤松大人,这个给你,我要回去找我爹了。”
  赤松怀中蓦然一空,随即右手忽然挤进一只手,留下只有半个且缺了一瓣的橘子。
  面前的人影跑出屋,回过身朝他招招手,身影飞速消失。
  赤松用灵力关上门。
  黑色的手套上,剥干净橘络的橘瓣晶莹剔透地挤在一起,被投射进屋内的黄色光线照得愈发黄澄澄,饱满的果肉像是似乎没那么讨厌的幼崽笑弯的眼睛。
  赤松收下来自幼崽的礼物,机械手指灵活地取下一瓣送入口中。
  他许久未曾尝试过凡间的食物,没想到再次品尝时,不是山珍海味,而是半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橘子。
  半透明的薄膜被咬开的瞬间,果肉中的汁液迸射,一股直冲天灵盖的酸意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他眼中不由弥漫怀疑,这年头的孩子都爱吃这么酸的果子吗?
  ……
  另一头,干完坏事的谢宝琼顺着味道熟练地摸入饭厅。
  “爹!”
  谢琢接过冲过来的人影,让人添了一双碗筷。
  “你与赤松去了何处?派人去他的屋子找也不见有人应门?”
  谢琢捉住他的两只手,按在端来的水盆中搓了搓。
  “赤松大人带我去骑……”谢宝琼不清楚赤松的本体是否广为人知,一时间顿在骑字上。
  “骑马?”好在谢容璟在一旁帮他补充上剩下的话。
  谢宝琼愣了一下,顺着谢容璟的话点头如捣蒜。
  “骑的什么马?”谢琢拎出他手,拿帕子擦干,似是唠家常般开口。
  “长角的马。”谢宝琼捡了个最显著的特征说。
  “哦?长角的马?”谢琢放下帕子,夹了筷糖醋藕丁到谢宝琼面前的碗中。
  谢宝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天底下长角的生物除开妖物外好像没有马。
  “琼儿是不是没见鹿,将鹿当成了马?”依旧是谢容璟温和的嗓音为他解了围。
  “反正是长角的。”谢宝琼嚼着谢琢布的菜,咽下后才嘟嘟囔囔解释道。
  “好好好,是哥哥不该说你指鹿为马。”谢容璟瞧着弟弟消下去的腮帮子,一味溺爱。
  餐桌上响起两声低低地浅笑。
  谢宝琼奇怪地瞧过两人,埋头扫着桌面的菜。
  又一个撒得没有丝毫水准的谎言被含混过去。
  用过晚膳,谢宝琼赖在谢琢的屋子中,嘴中含着谢容璟私下塞给他甜嘴的花生糖,糖块里头包裹的花生被他咬得咯吱咯吱响。
  屋中没有外人,谢琢任由他没坐相靠着,一手帮人揉着圆鼓鼓的肚子,一手捏着张纸在灯盏底下看着。
  只是越看,眉心蹙得越紧。
  不大糖块没过一会儿便被谢宝琼嚼碎吃完,他的身体也慢慢滑到谢琢的膝上。
  他的脑袋在谢琢腿上转了圈,最后仰面瞧着谢琢被纸挡住的脸:
  “爹,你在看什么?”
  谢琢抬手揉了揉眉心,将手中纸递给谢宝琼。
  不大的宣纸上布满稚嫩的字迹,偶尔混杂着几个墨水勾勒的圆圈。
  越往左,那圆圈的数量便越多。
  当最后的几列,几乎完全被圆圈占据,只有左下角的落款是三个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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