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你不是想知晓我与蔺折春的恩怨?背后谈论人,总要躲着点。”
  谢宝琼的视线被声音吸引,便见赤松的手轻轻扬起,前方地面上的尘埃散去,露出一大片溢散灵气的器物。
  造型不一的法器从沙土下显露真迹,绵延不绝,谢宝琼没见识地睁大眼。
  他身上仅有的一件半法器与之相比,实在寒酸。
  见识甚少的谢宝琼完全没意识到不管是晓春送的玉佩,还是曾化为人形的猫猫哥,在外都是能引人哄抢的宝贝。
  他此时实实在在被眼前法器的数量震撼到。
  只是,这与赤松与蔺折春的恩怨有什么关系。
  这么想着,他顺口问出。
  赤松朝半截埋入地中的法器投去沧桑的一瞥,答非所问:
  “这些法器的主人都死了。”
  谢宝琼顿时脑补出一桩灭族的恩怨纠葛,却被赤松的下一句话打散:
  “蔺折春端着他那副清高架子,全便宜了我。”
  “这些…都是蔺国师杀的吗?”谢宝琼抬眼望着看不到尽头的法器,难以将蔺折春不染纤尘的形象套上层弑杀的壳子。
  “……有些是,有些不是。”赤松搜刮着记忆,却发现那些岁月经历时光的蹉跎,早已模糊不清,连当初刻骨铭心的恨意也在光阴的消磨下,蒙上层厚厚雾。
  恨不明,却一直盘踞牵扯着他。
  成仙路难走,化龙遥遥无期,唯独恨意绵延了下来,拉扯着他在时间中往前行进。
  “这些法器的主人是赤松大人的朋友吗?”
  剥离在感情之外的谢宝琼踩着赤松脚边的那块土地,无法与之共情。
  “不是。”赤松回答地干脆利落。
  可两个字落下后,这方天地再次回到了寂静无声之中。
  显露的法器溢散出灵力,在空中交织,最终散于天地间。
  谢宝琼才猛然惊觉一件事。
  这片空间内不止没有风,除开面前法器溢散出的灵力,竟然一丝灵力都没有。
  这是一方绝灵地。
  “赤松大人……?”他刚想提及这一问题,便被赤松打断:
  “我仔细想来,觉得就这么平白告诉你,我有些吃亏,不如你先说你的事情。”
  赤松金色的竖瞳划过矮了几个头的身影,带上丝谋算。
  “比如,你怎么会长了这样一张脸?又凑巧成了谢琢的孩子?”
  两人都对谢宝琼妖的身份心知肚明,自然确定他与谢琢并无血亲关系。
  谢宝琼没藏着掖着,瘪着嘴,信誓旦旦道:“是他长得像我。”
  听着谢宝琼倒反天罡的言论,赤松心中的疑虑渐甚:
  “你生出神智多久了?”
  谢宝琼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按人间的岁月算,十三。”他不忘补上一句:“但我没有生出神智前,肯定还当了好多年石头。”
  赤松自动忽略他补上的话,喃喃重复一遍这个数字,上前捏住谢宝琼的手腕,霸道的灵力涌入,谢宝琼的身影骤然消失,一块正正方方的墓碑现于眼前。
  目光在触及墓碑上的字迹时,瞳孔收缩。
  手松开的一瞬,墓碑霎时间恢复人形,板着脸往后拉开距离。
  “你与他们一家倒是凑巧。”
  赤松咬着牙说出这一句话,语气不善。
  可谢宝琼莫名觉得这语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果不其然,下一瞬赤松的脸色和缓,眼神复杂地问道:
  “你可知蔺折春与华阳郡主关系不错?”
  谢宝琼记起曾在华阳郡主的院子见到蔺折春一事,没有马上回答,反而开口询问:
  “赤松大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真挚的眼神撞进赤松冷漠盘算的竖瞳中,交代了下山的原因。
  ……
  “你说你因为因果未了,修为停滞才来到京城?”赤松用捉摸不透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小妖。
  谢宝琼用力点了点头,暂时忘却赤松不久前的冒犯。
  被灰色浸透的世界中,蝶蓝的身影不断逼近,绣在衣衫上的金线晃出光泽同赤松冰冷的嗓音一道砸进谢宝琼的心脏:
  “若其中真有蔺折春的手笔,你一只小妖又能做什么呢?”
  蓝色的宽袍垂在赤松的周身,像是他的龙鳞,又像是被金丝网住,停止翕动的蝶翅。
  更不留情面的字句从被困住的蝴蝶身躯中发出:
  “哪怕现如今他的实力不如巅峰,你又能做什么?”
  “可还有赤松大人。”谢宝琼脸上不见挫败,眸光亮亮地仰头望向漂亮的蝴蝶,清醒道:“况且,这只是一种假设。”
  赤松静默一瞬,低垂双眸正色地打量谢宝琼,没有藏掖,他不希望自己的仇怨中再牵扯进不必要的人:
  “我不会帮你。
  至于蔺折春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并不清楚。当年之事,我不曾过多关注,只记得那会儿京中局势混乱,蔺折春离京了一段时间。”
  谢宝琼记下这个消息,视线撞上正在沉思的赤松,久久不挪开,直到赤松开口:
  “盯着我作甚?”
  “赤松大人已经知道我的事了,该到我听赤松大人的事了。”
  “打听别人的伤心事可不好。”赤松说着伤心两字,金灿灿的眼中却未有伤感,唯独目光沉甸甸地投向地面上蔓延的法器。
  交织的灵气蔓延至空中不再消散,而是逐渐汇聚成一个个看不清面容的身影。
  谢宝琼在其中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是蔺国师?”
  “是。”
  “跟在后面的那个呢?是赤松大人吗?”
  “呵,不要将我与死人相提并论。”赤松的话语突然冷了下来,像冬天厚厚的冰霜。
  谢宝琼从赤松的语气中咂摸出那人大概又是一个赤松讨厌的人。
  诸多的虚影凝结在法器的上方,或清晰或模糊,谢宝琼辨别着这些看不清面容的虚影,发现除开蔺折春外,他无一人认识,视线扫向远处一道模糊到几乎不具人形的虚影,却平白有几分熟悉。
  平静无波的嗓音打断他的注视,使他收回注意,集中在赤松身上:
  “你还未曾踏足修士的地界?”
  不等谢宝琼答话,他继续开口,似乎没想要从谢宝琼口中得到答案:
  “那是个不缺天才的世界。”
  “这些人都是吗?”灵力构成的虚影微微晃动,再回头看去时,方才他瞧着熟悉的虚影被遮挡住,不知道飘往何处。
  “大部分是陨落的天才。”
  灰沉沉的天衬着赤松平调的声音,说不上的奇诡。
  “赤松大人也是天才吗?”稚嫩的嗓音冲破这份荒凉。
  谢宝琼找不到那道虚影,无聊地收回视线,在离他们最近的蔺折春身上摇摆。
  “我当然是……”自得的嗓音更像是谢宝琼往日认识的那个赤松。
  “不过都过去了。”紧接的后半句意气被消磨殆尽,留下沉沉的暮色。
  谢宝琼的脑海中浮现高丘上的墨蓝色巨兽,和那支被斩断的龙角。
  赤松说过的话在他脑海中拼凑,猜测的答案呼之欲出。
  面前的虚影突然淡去,留下理他们最近的两道。
  谢宝琼扣住赤松失去的左手,“没有过去哦,赤松大人还是很厉害。”
  赤松低垂下眼,扫过两只手相接处,灵巧的机械手隔着再薄的手套也不会拥有触感。
  但他到底没挥开牵住他的手。
  “你不必安慰我,是我大意,化龙之时遭人偷袭。”
  话虽如此,底下却透着浓浓的不甘。
  不是技不如人,不是缺少天赋,而是临门一脚,却唯独少了最后的那丝运气。
  一步之遥,却叫他此生止步于此。
  他如何能甘心!如何能不恨!
  若非那人,若非根基尽毁,依凭他的天赋,何须落得借龙气才能再进一小步。
  虚影随着赤松情绪的变动,变得时隐时现。
  谢宝琼的视线福至心灵地落向蔺折春虚影旁的另一人:
  “是那个人?”
  “还算有几分聪明。”
  赤松眼不见心不烦地挥散那道虚影,磅礴的灵力将蔺折春的虚影也吹淡了不少。
  “可他不是死了吗?”谢宝琼想起赤松说过的话,总不能是赤松为了泄愤,故意说人死了。
  “是死了,死在蔺折春剑下。”涌不尽的讥讽含混在话里,让谢宝琼更是一头雾水。
  随着思考,谢宝琼不自觉地抓紧了赤松的左手,但直到脑子变成一滩浆糊,他也想不明白赤松和蔺折春的关系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那赤松大人不该高兴吗?”
  大仇得报,当然该是高兴。
  赤松无法感受到左手上的力道,就像他无法在那人死的时候感到高兴。
  只有一阵不明缘由的兔死狐悲之感和深深的可笑,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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