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身后传来男子讥讽的声音:“想不到郡主也有如此做小伏低的时候。”
谢容烟不悦,欲训斥两句,沈元惜摇头阻止了。
何二见她不反驳,以为她怯了,余光瞥见站在廊下的宁安公主,于是变本加厉道:“东宫式微,你以为你一个没准信的储妃还能蹦跶几日!”
沈元惜:……
宁安在暗处听得直皱眉,嫌丢人,索性进了室内,不再围观这场闹剧。
何二见状,匆匆追了过去:“殿下等等我!”
谢容烟上了马车,忍不住“噗嗤”一笑,眼里带了积分探究,问沈元惜:“我这位三妹夫与你有什么过节啊?”
那还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沈元惜扶额,将何家父子几人在河东郡的事迹简单讲了一遍。
“再狂,也是秋后的蚂蚱。”末了,她评价道。
将来无论是谢惜朝还是谢琅得势,沈元惜都是得利者,她倒要看看,宁安公主能护他们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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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慢悠悠的驶入南方小郡,一路吸引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古代生产水平落后,处在震源中心的东洲放眼望去仍旧是一片废墟,只有零星几间新盖起来的房子。
地动时,被埋在地里挖不出来的、被落下的房梁砸死的、被倒水冲进茫茫大海的……
遇难者不计其数。
时隔大半年再次踏足算不上故土的地方,沈元惜心情复杂。
愿意背井离乡的总是少数,因此街道上四处都是无人收敛风化已久的陈尸,街边的宅子大门上贴着白纸,代表这家新丧。
时下正值大暑,闷热的天至使瘟疫横行,路边堆着的尸身中偶尔夹杂着几个新鲜的、还没咽气的。
昔日繁华郡府,如今俨然成了一座鬼城!
沈元惜没想到再次回到这里,看到的会是这样的景象。
她尚能克制,谢容烟眼眶里的泪却是立即滚落了下来。
“贵人赏点吃的吧!”疯癫的妇人抱着面色青白的婴孩踉跄着跑到马车旁边敲打,被马夫斥了开。
谢容烟想要阻止,沈元惜却对着她摇了摇头。
“你看她脖子上的疮,是瘟疫,殿下哪怕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腹中的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朝廷不是拨了赈灾银,派了人来了吗?”谢容烟捂着嘴,一时间难以接受。
沈元惜何尝不是满腹疑虑呢?
当初她可是路遇南下赈灾的官兵,可如今的东洲哪还有官府?活着的人都没剩多少了!
能发展到如此地步,除非根本就没有人管过!
赈灾一事由谢琅督办,这人再缺德,也绝不可能做出如此有悖人伦之事。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被指派来赈灾的官兵,造反了!
沈元惜心中警铃大作,顾不上什么珠宝铺子,立即吩咐人出城。
然而退回城门口,得到消息的叛党已然带着人马赶来,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放肆!尔等可知道马车里坐着谁?”前面马车中同行的女官忍不住喊了出来。
堵着城门的几名叛党痞笑道:“谁啊?今天就是皇帝老儿来了也别想出去!”
“你们竟敢谋反!”
“就是造反了!怎么,还想出去报信?”
女官一时被堵的面色涨红,不敢再激怒这些人。
“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还能多活几日,劝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元惜听着外面的动静,迅速冷静下来,低声报了个位置:“往南走第三个路口向西拐,那里有我的珠宝铺子。”
说完这句话,沈元惜脑子突然宕机了一瞬,而后猛然想到东洲铺子这几月送到京城的账簿上的内容。
第78章
“叁月收入:负玖佰玖拾伍银——”
沈元惜坐在马车上, 仔细翻看着账簿,记得自己当初看到三月的记账时,发了好大的火,一封书信寄回去狠骂了一通, 次月果然收到了上个月账目明细, 却对不上数。
那时沈元惜只当是下面的人敷衍差事, 没想到竟是求救信号!
她甚至不敢想, 他们抱着最后的希望通过账簿传出了求救信号,收到回信时该是多么绝望。
沈元惜翻看账簿的手都是抖的, 三月之后的账面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数字, 只是各项明细总有差错, 算错的差值刚好是一串求救暗号。
“我竟没能看出来……”
心里有了猜测, 再看这错漏百出的账簿,尤其是注意到纸上的笔迹前后出现了变化,沈元惜的心沉到了谷底
不用想也知道, 来往的信件肯定是被叛党查过的。
最坏的结果, 就是被叛党识破了技俩。
最开始求救的那个人只怕凶多吉少。
看着窗外景致变化, 离铺子原址越来越近,沈元惜一时心乱如麻。
她不怕面对昔日乡邻,不怕死在路边的尸身,可她不敢见那些因为她困守孤城的做工的人。
那些人有很多是外地来的, 他们不该被困在这里。
马车停在重新建好的铺面门前, 掌柜的与伙计躲在二楼, 透过窗子警惕的看着下面。
东洲因为地动的缘故无法耕种,各地粮商也都跑的差不多了, 起初两个月尚有官爷布粥棚搭营帐救济灾民,哪怕每日能领到的只有些稀汤, 总好过活活饿死在街头。
后来叛党占城,元记珠宝铺子的人因为不能和京城断了联系,叛军暂时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前提是他们不向京城求救。
刘犇是王全被害后接手铺子的新掌柜,在此之前他已经在东洲做了十几年账房,因为在本地没有宅子,每月交了租子剩下的钱得紧巴巴的过日子。直到被元东家开了大价格挖走,原本以为苦日子到头了,岂料如今是领了钱没地花,还险些送了命!
此时看到马车来,他自然不抱希望是来救人的,于是连忙招呼伙计把门闩严实,这房子建得结实,说不准能挡住一阵儿。
“他们轻易不敢打死我们!咱们只要不得病,就这么耗着,东家迟早会发现不对劲的!”
刘犇嘴上说着不怕,却被汗湿的额角出卖了。
但没有人注意到这点细节。
随行的宸王府卫下马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沈元惜心里焦急,掀开车帘问:“里面没有人吗?”
“门是从里面锁着的,不应该没人啊。”府卫挠了挠头,也是一脸的不解。
沈元惜下马车,对着里面喊了声:“铺子里有没有人?”
她一露面,楼上偷偷瞧着的人顿时激动的无以复加,连忙推开窗子回应:“元东家?!”
“是元东家!她回来了!”
伙计狂奔到楼下打开门,连带着旁边的院门一起,方便马车停进去。
沈元惜被众人簇拥着上了楼,一边走一边听他们解释现状。
当初城中大部分人都北上逃难去了,动作慢的则被赈灾的官兵赶了回来,等到官兵沦为反贼,这半年间被困在城里的所有人都犹如栅栏里的羔羊,任人随意宰杀。
后来天气渐暖,城中生了瘟疫,叛军才撤至城外,在不远处安营扎寨。
或许是怕被京城的人发现端倪,因此元记珠宝一直没断过“音信”。
沈元惜越听,越觉得后怕。
纸包不住火,这些人应当是打的将他们困死在城里,能拖几日是几日的主意。
但沈元惜不是一个人来的,谢惜朝指派了数名武功高强的府卫随行,护她与和西公主二人逃出生天不是难事。
也仅能护她们二人离开,元宵元宝她们都要被留在这里了。
这么做,万一被叛党察觉,破罐子破摔,留在城中的人就危险了。
沈元惜不可能丢下其他人不管,但她更不能至和西公主于险境。
“不必顾及我,让府卫送你出去,回京城。”谢容烟知晓她心里难以抉择,替她做出了选择。
沈元惜心一横,道:“我们两个趁夜出城,其余人留守,等援兵来。”
这是最好的解决之法,刘犇连连点头,表示一定会护好姑娘的几个丫头。
谢容烟却摇了摇头。
“只要让府兵护你出去就可以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她在马车上几乎是吐了一路,面色苍白,“叛党若是察觉少了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截杀,我现在实在不方便赶路,只会拖你的后腿。”
“不行!”
谢容烟的身份,留在这里一定会有危险,她是谢惜朝的姐姐,沈元惜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攥紧谢容烟的手腕,执拗道:“无论谁走,公主都不能留在这里。”
“公主?!”
刘犇等一众伙计闻言,惊叫出声。
沈元惜抬手示意刘犇先带着其他人进屋,自己和谢容烟留在院中谈话。
她目光定在面前人身上,眼神中是不容拒绝的坚持:“殿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谢惜朝不会希望您留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