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山月 第76节

  她从未有过自己的想法。
  她一个乡下丫头,懂什么呢?
  可那十年的学习与经历,到底改变了她,让她在这时敢想一想了。
  而这令秋蘅更痛苦,更惶恐。
  原本只要照着做就是了,便是失败,不过一死。可她不想完全按照先生交代的去做了,既怕先生错了,更怕她错了。
  那是睿智无双的先生啊——
  巨大的压力如重山,令秋蘅感到粉身碎骨的痛,那是信念被冲击而产生的心理折磨。
  排山倒海而来,难以缓解。
  她的脸色更苍白,额头沁出层层汗珠:“薛寒,我难受……”
  薛寒也难受,为自己的束手无策而难受。
  “药很快就好了。是哪里不舒服?”
  大夫说急火攻心,醒来服了药就没大碍了,为何她看起来很不好?
  “是旧疾发作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青莲湖?”薛寒猜测着,已忘了男女之防,紧紧握住秋蘅的手。
  少女的手纤细匀称,手心尽是冷汗。
  “我不知道——”秋蘅无法宣之于口,为了自救用力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薛寒,说些什么吧,随便说些什么……”
  “我——”薛寒张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可眼前人仿佛遍布裂痕的琉璃,随时都会碎掉。
  薛寒突然有种预感,若由她这样下去,她很可能会崩溃。
  顾不得用理智斟酌言语,少年脱口而出:“看你难受,我也难受……怎么能让你好受些,你说,我都会去做。”
  “都会去做?”秋蘅浑浑噩噩听到这话,不由把他抓得更紧,“要你杀人,你也去吗?”
  “去。”
  “要你不顾皇城使的职责,你也会吗?”
  “会。”
  “要你信我无论做了什么都不是为私利,你也信吗?”
  “信。”
  秋蘅笑了笑,喃喃:“骗人。”
  可她好像从那种窒息濒死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了。
  薛寒发现她脸色好了些,也笑:“不骗人。”
  倘若抛下所有理智,他愿意的。
  而现在,她把他的话当作违心的安慰,他便也如此当作吧。
  “我有一个决定——”秋蘅突然开口,“可我不确定是对是错,这和我曾认识的一位学识丰富的长者告诉我的不一样。我怕我错了……”
  薛寒从少女眼中看到了求助。
  他认识的秋六姑娘是警惕的,狡黠的,神秘的,要多无助才会这样脆弱?
  薛寒的心隐隐疼了一下,却不知为何会被这般牵动情绪。
  “如果一位睿智长者的话令你产生怀疑,那应该是他错了。”
  要错得很明显,才会对有经验、有见识的长者所说的话产生怀疑吧。
  秋蘅心头一震,如醍醐灌顶。
  她尊敬先生,信赖先生,但凡还能说服自己,她不会对先生的交代产生动摇。
  “薛寒,多谢你。”少女死寂的眸子渐渐恢复了光彩,认真道,“你帮我这么多,我会报答你的。”
  报答他——
  薛寒瞬间涨红了脸,又因这反应更觉羞窘。
  他疯了吗,在她这么难受的情况下听到她的话,第一反应是“无以为报,以身相许”那种浑话。
  “不用报答。”少年用力掐了一下掌心令自己冷静,“你照顾好自己就够了。”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
  “药好了。”
  薛寒逃一般冲到门口,接过药童端来的药汤返回来。
  “秋六姑娘,先吃药吧。”
  秋蘅点点头,伸手去端药碗,却见薛寒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她抿着唇,看着他。
  举着汤匙的手微微晃动,犹如少年此刻晃动的心思。
  “一勺勺喝会更苦。”秋蘅直接拿过药碗,大口大口喝下去。
  第88章 她要走自己的路
  薛寒离开医馆不久又回返,放下一个包袱:“里面是新买的衣裳。”
  那阵急雨虽没令衣裳完全湿透,湿漉漉贴在身上也不舒服。
  秋蘅换了衣裳走出来:“薛大人不换一下吗?”
  听秋蘅唤他薛大人,薛寒恍惚了一下。
  那个喊他“薛寒”的无助少女不见了,她还是他熟悉的秋六姑娘。
  “我不用,回去再换就好。”对薛寒来说,湿了衣裳这点事不值一提。
  二人离开医馆,走在街头。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有着新鲜泥腥气,街上恢复了人流如梭的景象。
  一名年轻的货郎挑着担子不紧不慢从二人身边走过。
  薛寒淡淡瞥了那货郎一眼。
  秋蘅心头一跳,不动声色问:“薛大人看什么?”
  刚刚过去的年轻货郎是陈三。
  若是以往,薛寒会随口应付过去,但他此刻的情绪还停在医馆中那般的亲近里。
  “刚才走过去的货郎,在去医馆之前也从我们身边路过过。”
  侦查防范细作是皇城司的职责之一,薛寒本就善于观察,对反复出现在身边的人格外敏感。
  那年轻货郎短短时间从他身边路过两次,由不得他不多心。
  听了薛寒的话,秋蘅心中叹气:陈三果然引起了薛寒的注意。
  看来要去见见陈三他们,叮嘱一番。
  “这种走街串巷的小贩,自是哪里人多往哪儿走。”
  “也是。”薛寒默默把货郎的模样记在心里,不再多提,“秋六姑娘,我送你回家吧。”
  秋蘅下意识拒绝:“不用了,我本来就是溜出来的,一个人方便些。”
  “可我不放心。”薛寒脱口而出,迎着少女微讶的眼神,用淡定掩饰尴尬,“你刚刚那个样子,任谁见了都不放心你一个人。”
  “任谁?”
  秋蘅突然想到刚开始打交道时,薛寒说他怜贫惜弱的话。
  他好像习惯了掩饰对旁人的关心。
  “那多谢薛大人了。”秋蘅没再坚持。
  二人并肩往永清伯府的方向走,一时沉默下来。
  另一边,陈三挑着担子匆匆赶到茶摊,拉着陶大说话:“那小子带秋六姑娘进了医馆,又出来了!”
  天知道他在街上意外看见秋六姑娘与一个少年郎走在一起的震惊。
  那少年郎他瞧着面熟,反应过来是皇城司的实在无法放心,偷偷藏起来盯着,发现秋六姑娘好像不舒服,被那少年送去了医馆。
  他忍着追进去的冲动来找陶大商量,又折了回去。
  “秋六姑娘怎么样?”
  “看起来没事了。”
  陶大这才放下心来:“没事就好。你少往秋六姑娘身边凑,免得误了她的事。”
  陈三不由委屈:“第一次遇见是巧合,发现秋六姑娘被一个毛头小子带走,换你能放心啊?”
  “秋六姑娘心里有数。”陶大虽这么说,对与秋蘅走得近的少年却生了好奇心。
  “秋六姑娘和鹊很不一样……”陈三灌了一杯茶,感叹着。
  陶大瞅他一眼。
  陈三比划着:“你没看见,秋六姑娘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
  让他总怀疑只是长相一样的人。
  “这样才好。”陶大笑了。
  秋蘅在离永清伯府不远处的榕树下与薛寒分开,悄悄回到冷香居。
  芳洲发现秋蘅身上衣裳换了:“姑娘淋雨了?”
  “衣裳淋湿了些,就买了套新的换上。”秋蘅把包袱交给芳洲,里面是她换下来的衣裳。
  芳洲没多问,放好包袱安排秋蘅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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