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23节

  兴许是年近花甲,他忽然感慨:“过两年我们带孩子回一趟吧,大概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了。”
  好端端的,说什么丧气话。
  刘银凤拍他一下:“你还得给孩子带孩子呢。”
  罗新民想起件好玩的事:“你今天听见儿子跟三方说话没有?”
  刘银凤忙得团团转, 上哪听去。
  她道:“说的什么?”
  罗新民:“说‘你们处对象的就是腻歪又麻烦’,你听听这话音,我上哪给他带孩子去。雁雁也没这么快,她要几时才毕业呢。”
  一提,刘银凤笑:“你看今儿三方那卖力样子没有。”
  罗新民拉拉被子:“图咱姑娘,卖点力气算什么。”
  也不光是为出点力的事,刘银凤嘀咕:“他这一气儿开三家店,你说一个月得挣多少钱。”
  喜不喜欢那是女儿考虑的事情,他们为人父母更看重的是其它,如果说一开始对周维方称不上太满意的话,现在倒是渐渐好上几分。
  罗新民也差不多:“怎么着得有千把块钱吧。”
  赶上他一年的收入了。
  刘银凤神神秘秘地摇头:“肯定不止,我上店门口看过,人多的。”
  他们嘴上说着“等要结婚的时候再说”,但哪能真等到那会再来考量这些方方面面,早已经桩桩件件都替女儿打听得清清楚楚。
  可经济条件是一方面,人品性格又是一方面,夫妻俩只此一女,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罗新民道:“虽然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多少心里有点数,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再看看吧。”
  女儿到底年纪小,万事都还不着急。
  刘银凤想也是,说:“先睡,都这个点了。”
  他们睡得晚就起得晚,罗鸿难得不上班的日子,听到外面没动静也是躺到日上三竿,只有罗雁起得早。
  她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只当父母昨晚是喝多了酒,洗漱后自己跑到胡同口的小店买早饭,边吃边往家里走。
  路过旧家的院门,她径自向前来到新家,把客厅里的黄来顺放出来。
  它还太小,虽然在院子里给它垒了窝,但十一月底的京市已经算是天寒地冻,谁也不敢放心叫它一个狗睡在外头。
  它自己也很乖,现在在窝里不会乱拉乱尿,跑两圈后找个墙角的地方解决,刨刨土再盖上。
  罗雁分它吃自己那份早饭,喂过小狗之后又回旧家,琢磨着自己能不能把床底的这几个箱子搬过去。
  可里面的东西实在太多,她使出浑身解数只摔了个屁股蹲,愣愣地眨眨眼后决定放弃,把床铺被褥卷起来放好,就坐在床沿边看书边等家里人都起。
  不过人还没起,周维方倒是先来了。
  他看门口紧闭,犹豫一会还是小心翼翼地敲两下。
  动静太小,罗雁有些拿不准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趴在房间的窗户缝隙向外看。
  她虽然没看清脸,但认得出身形,蹭蹭两步跑去打开门,侧身让他进来,竖起手指嘘一声:“都还睡着呢。”
  周维方压低声音问她:“那你吃早饭没有?”
  罗雁轻轻点头,看客厅里连凳子也没有,笑嘻嘻:“你要不要把箱子搬出来当椅子?”
  周维方听出来这是想让自己去搬箱子,把袖子往上扯问:“哪个?”
  罗雁指指自己的房间:“有好几个。”
  周维方先往外挪一个,哼哧哼哧过门槛的时候忍不住问:“里头是什么?”
  罗雁对自己的东西都是心里很有数的,擦擦箱子上头的灰:“有一样可以给你看。”
  周维方兴致勃勃凑过来,在打开的瞬间被灰尘呛一下,伸出手挥了挥。
  罗雁躲得比他快,还拿他做了挡箭牌。
  周维方回过一点头就看到她在自己肩后露出半个脑袋,似笑非笑:“雁雁。”
  罗雁晃晃他的手撒娇,转移话题:“给你看我的日记。”
  那能叫日记吗?周维方都知道是记账本,心想自己就不该好奇的,但看上面涂涂抹抹的痕迹也没太读懂,刚要问,就听到吱呀开门的声音。
  房子又不隔音,刘银凤窸窸窣窣是听到一点动静的才起的。
  她捋捋头发看手表,心想不是人家来得早,是自己起得晚,不好意思道:“这都昨天太累了,你看这也没地方坐,雁雁,快把你哥叫起来。”
  周维方自然要说:“没事婶儿,大家都自己人,你们休息好最重要。”
  又跟迟一步出来的另一人打招呼:“叔。”
  两口子跟他寒暄两句就先去洗漱,罗雁邦邦砸门把哥哥叫起来。
  罗鸿探出头,看清外面有谁在,说:“你小子生怕不够殷勤是吗?”
  周维方:“已经十点了。”
  他店里今天事情多,来得也不算早。
  罗鸿是从床上蹦起来就开门的,这会才看手表:“怎么已经这个点了。”
  这话说的,周维方:“你问我我问谁。”
  罗鸿懒得跟他说话,打着哈欠拿着牙杯路过,眼尖发现摊开的是写着什么的本子,哟一声:“看罪状呢?”
  周维方趁机把本子放回箱子里合上盖:“什么罪状,哪有罪状,刷你的牙去。”
  看看这心虚样,罗雁戳他一下:“也写了你一点点好话的。”
  周维方一本正经:“那太宝贵了,必须得好好存起来才行。”
  其实罗雁也不太记得内容,但觉得大抵也没多少好词好句,越过他的肩膀看父母:“我买了早饭,不过有点凉,我拿过去热一热。”
  刘银凤摆摆手:“不折腾,垫两口先把床挪了。”
  又道:“三方,今儿又得辛苦你。”
  周维方开句玩笑:“我巴不得多辛苦一点,回头我才好狠狠宰萝卜一顿大的。”
  他从昨天开始半个字不往对象身上引,好像纯粹就是来讲义气的。
  这样就对了,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到底在胡同里得收敛点。
  刘银凤心下是满意的,顺着说:“一顿怎么够,让他请你个三五顿都是应该的。”
  罗雁积极举着手:“捎上我捎上我。”
  这丫头,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罗鸿甩着手上的水进屋,一边说:“回头就扣你零花钱。”
  罗雁扮个鬼脸,叉着腰说他:“你别磨磨蹭蹭的。”
  罗鸿越发慢条斯理地吃早饭:“有人勤快就行。”
  他们发小平常说话怎么随意都无所谓,但做家长的得摆出自己的态度。
  刘银凤在儿子肩上拍一下:“你也给我勤快一点。”
  罗鸿三两口把凉掉的包子咽下去:“知道啦知道啦。”
  他今天穿的是干活的衣服,手在裤子上擦擦。
  罗雁看着嫌弃地摇摇头,说他:“有擦手的毛巾你不用。”
  罗鸿:“再说我就擦你脸上。”
  罗雁往周维方身后又是一躲,露出头冲哥哥哼哼唧唧的。
  她不藏这一下罗鸿还不来劲,见状真的撸起袖子要来抓她。
  周维方当然要拦,只是“可怜”他谁都得罪不起,到头来反而频频被误伤。
  这闹腾的,刘银凤喊一句:“你们仨都给我老实点。”
  大家这才开始拆床板。
  今早要搬的拢共也就三张床,外加垫在床底下的几个大箱子,不一会儿就大功告成。
  但主要劳动力就俩,完事后罗鸿跟周维方都歪在沙发上休息。
  刘银凤得把东西都收拢归置,打发没怎么动手的父女俩去买午饭。
  罗雁跟爸爸一起出门,走两步忽然问:“爸,我怎么觉得你一早上都在看周维方。”
  罗新民理所当然:“爸不得好好看看吗?”
  罗雁就是好奇:“那看出什么了?”
  罗新民不吊女儿的胃口,说:“看到他给哥哥递剪刀的时候是捏着刀尖的。”
  虽然是个好的习惯,但罗雁觉得好像没有那么值得大惊小怪,挠挠脸看着爸爸。
  罗新民结婚二十几年,在婚姻生活中领悟出来:“如果两个人连这种小事的习惯都不一样,更别提大事了。”
  罗雁想想:“但是我妈说过日子没有大事。”
  罗新民想也不想:“你妈说得对。”
  罗雁揶揄道:“您什么时候觉得我妈说的不对过?”
  罗新民可得多解释一句:“不单单是顺着她,我跟你妈本来在很多事上就是想得一样,只是都由她来说而已。”
  如果意见相左的时候太多,又哪来的夫妻和睦。
  这话,罗雁摸着下巴说:“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罗新民想当然:“妈妈说过?”
  罗雁想起来了:“妈妈说过类似的,周维方也说过。”
  这倒值得打听打听,罗新民:“三方怎么说来着?”
  罗雁:“就是上次陈老四他媳妇跟老娘不是为房子的事情打架,周维方说这种男人是最没出息的,不是因为所谓的管不住媳妇,是他心里也想要这个房子,还有脸装成是没办法的样子,让媳妇冲在前头占个坏名声。其实他最坏了。”
  罗新民点点头,压低声音跟女儿说:“你水兰阿姨两口子的性子,如果跟你处对象的不是三方,我和你妈都不会答应的。”
  罗雁眼睛微微一转:“哥哥也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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