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64节

  但今天这里能给魅魔提供的唯一场所大概就是餐馆了。
  利维停在酒馆外的那条巷道里,蹲下,并且搔搔自己的耳朵,在斑蝥的大合唱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了,恶魔们在受伤的时候可以通过补充血肉来痊愈,这个法则已经不用多说,只是那些在酒馆里纵情欢乐的可怜人大概从来么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一个下场——就算他们知道里鲁是恶魔……
  但恶魔总是非常擅长伪装的。
  第214章 霍乱,天花与鼠疫(十一)
  约翰.斯诺半倒在地上,他看着约拿,笑了起来,一边有人走进来,把医生扶起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对约拿说,很多个不是第一次,不是第一次被非人的怪物追杀,不是第一次被约拿救命——约拿瞥了他一眼,“以后只怕还会有更多的。”
  “为什么,”医生龇牙咧嘴地坐在椅子上,任凭护士给自己脱掉衣服检查伤口,这次约拿的对手是个魅魔,但打起来之后房间里依然避免不了地一片狼藉,医生身上也有伤,即便只是一些轻微的擦伤和淤青,但考虑到这里到处都是天花与鼠疫病人,所有的伤口都需要尽可能地消毒并且包裹得严严实实,以及,“这个房间待会儿也要被封闭起来。”约拿说:“恶魔们总是会携带着很多瘟疫的种子。”所以很多举行过黑弥撒,或是开启过地狱之门的地方都要用大火长时间地焚烧过。
  “你一直在这儿?”斯诺医生被搀扶着离开房间的时候忍不住问道。
  “……嗯,”约拿抬起头,“自从知道这场瘟疫并非自然形成的时候,我就——您的存在无疑会阻碍到恶魔展现他们的淫威。”
  斯诺医生动了动嘴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在看到约拿身后展开的半扇白色羽翼后,他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约拿移开了视线,他知道医生想要问什么,但这个问题别说让他来回答,就算只是想一想,他都觉得自己犯下了一桩可怕的罪行。
  ——
  “约翰.斯诺身边怎么会有半天使?”里鲁问道,他的神情并不凶恶,语气也不是那么严厉,他似乎只是自言自语般地在说话,他甚至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微笑,但他的视线毫无偏移地盯着利维。
  里鲁当然不可不能与利维分享他的仓库,利维也不可能接受“邀请”,谁知道去了是摆在餐桌上还是坐在餐椅上?前者的可能性大多了,何况里是地狱的居民,接受大利拉的焦油利维还有找平的机会,接受一个魅魔的馈赠这份利息一个半恶魔可承担不起。
  “我听说过那个半天使,他是一个修道院的院长,来自于长老会,利维,”里鲁轻轻地摸着下巴:“我记得不久前你曾经受过一次非常严重的伤,是他吗?”
  利维才不信大利拉用了焦油之后没将他的事情向里鲁倾囊而出呢,大利拉在别的半恶魔面前,或许是愿意偏向利维的,但在里鲁面前,她就像是依恋父亲和母亲的小女孩,就算里鲁要她把利维炖了送给他当夜宵,只要大利拉能办到,她也会去做的,顶多在锅子里撒点眼泪当调料。
  半恶魔知道里鲁正在怀疑他,约翰.斯诺算得上与他关系亲密,而约拿呢,虽然半天使与半恶魔是天生的敌对关系,但他们终究有一半是人类,只要他们能够控制自己的天性,也能相互忍耐——每个圣植俱乐部,甚至教会里都有半天使和半恶魔做同事,也没见他们天天打架,顶多尽量避让不见面就是了。
  “那次是我和食尸鬼们联合起来偷了教堂里的圣骸,”利维提醒里鲁他和约拿的开头并不那么美好,“他给了我一鞭子,差点把我抽成两截,”他努力将自己的伤势说得严重些,这次里鲁可真是马失前蹄,遭了大罪了,虽然吃到了足够丰盛的血肉,利维还是能嗅到隐约的臭味——就是斑蝥那种特殊的腥臭味,还有里鲁的眼睛,嘴唇,耳朵,脖颈,手指,这些皮肤比较薄,底下也没有太多脂肪的地方,仔细观察,可以看到一小点一小点凸起的黑点,它们还在不断地蠕动着,看着就让人触目惊心,利维真担心或许不久之后他就见不到大利拉了,他是说,现在这个傻乎乎的大利拉:“如果不是大利拉拿来了焦油,我可没办法痊愈的那么快,他用的是一件圣物,而且,”他压低声音,声音大小对恶魔而言没什么影响,不过这样可以渲染一下气氛:“你知道吗,我和他战斗的时候,他曾经在我面前化成了光?”
  事实上这是他们在调查赤足女子修道院修女遇魔事件中约拿呈现给利维的,但这不妨碍利维把它模糊到某次战斗中,虽然他在圣骸失窃后就没和约拿打过——但半恶魔也是深谙说谎之道的,半真半假,九真一假,都太愚蠢了,最好的谎言应当都是真话,只是总有人“理解错误”,很显然,就算里鲁是个魅魔,地狱领主,他也没能辨识出这句话的真假,或者说,这句话的真假不如其中传达的讯息让他看重:“他是个半天使。”
  “毫无疑问,”利维说:“是个半天使,但很强大。”
  “你遇到了什么?”直至此时,里鲁才问起了利维那里的情况。
  “我遇到了天使,真的,不折不扣的,堕落程度不深的。”利维干脆的回答,“幸好我那边是弗雷德里克,他的朋友受过我的‘帮助’,虽然那时候我只是想要弄点黑弥撒的祭品——”在里鲁面前他当然不会说要给穆林难堪,穆林和里鲁是一个阶层的:“他出手阻挡了一下。”一个人类能够在天使与恶魔的争斗中做什么?但弗雷德里克身份微妙,他是兰姆仅有的两个继承人之一,他的兄长可能还会受到女王的破格拔擢:“那个天使是玛哪俱乐部的成员……”利维又附加了一句解释,要知道,至少圣植俱乐部的人肯定知道北岩勋爵与利维的关系。
  “你和人类走得太近了,”里鲁责备了一句:“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计划?”
  “可能不用‘知道’吧,”利维说:“三种瘟疫,他们可能猜到这是地狱的谋划,弗雷德里克和约翰.斯诺同时也被女王陛下关注着……”
  “弗德克里克只是家族的次子,”里鲁怀疑地说道:“约翰.斯诺也只是一个平民……”
  “所以他们身边也只有这两个人吧,”利维无奈地说:“斯诺这边还只是一个半天使呢。”至于他为什么那么强大,谁知道呢?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里鲁,“我们可都是在最后一刻才聆听到了地狱的命令。”论起等级,里鲁肯定要比利维高,安排利维去弗雷德里克这边,而他去杀死斯诺医生肯定也是里鲁的打算,毕竟斯诺医生身边可能就只有一两个俱乐部的侍从……还不一定,如果北岩勋爵也和那些人一样势利眼……没想到竟然是约拿,一个强悍的完全不像是个半天使的半天使。
  “我需要更多有关于约拿的情报。”里鲁说:“我记得,后来你们关系似乎还不错?”利维都跑到修道院里去养伤了。
  “那是另一份价钱了,里鲁。”利维不客气地说,里鲁露出怒意,而后又发出了一阵大笑:“好吧,”他说:“我想我会出得起这个价钱的。”
  第215章 霍乱,天花与鼠疫(十二)
  利维的拒绝让我们看有点无礼,但对于里鲁这个地狱领主来说,反而要比顺从更加合情合理,毕竟恶魔回到地狱,只是回到不太舒适的家,半恶魔被打回地狱,那就是要了老命了,不看利维,他上次回到地狱,还是被他的老爹瓦拉克拉回去的,就这样也被瓦拉克撕扯掉了近乎半个身躯——要知道,那时候利维可是没欠过一次血债,之前还为瓦拉克恶狠狠地嘲弄了一番他的对头穆林,即便如此……
  总有人幻想,地狱中的恶魔只是不懂得如何去爱,没有被爱过,只要有人愿意爱他们,也能在经过一番波折后,得到这些大能力者的反馈——这纯粹就是痴人说梦了,恶魔们蔑视弱者,人类,半恶魔在他们的眼里就和人类豢养的鸡鸭差不多,就算一只鸡鸭会说人话,你会和它谈情说爱甚至提升到与你同等的地位吗?至于强者么,祂们或许是崇敬的,温顺的,服从的,但这种态度可不是一成不变的,地狱里的阶级现在也只有撒旦与七君王暂时没有太大的变动,祂们之下的官员和领主时常会有变化,只是有时候他们为了能够有更多机会爬上人间,会沿用部分失败者的名字与符号,一些不知内情的人类会以为他们召唤的还是同一个恶魔。
  里鲁的问题大部分半恶魔都不会回答的,里鲁有那么一瞬间猜想是不是利维与那个半天使勾结,泄露了地狱的秘密,他看着利维,利维向他微笑,魅魔的脑袋里不停地转动着,当然,地狱领主要对一个半恶魔做什么,不需要任何理由,就算他杀死了利维,所需要的也就只是与瓦拉克交涉,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散播瘟疫的任务他们是完成了的,至于约翰.斯诺,说真的,更多的还是因为私怨,里鲁不喜欢他。
  约拿的鞭子确实教里鲁吃了苦头,但他至少还没回地狱,另外,里鲁心想,既然自己也受过骗,那么是不是也可以将这个半天使作为一个必要时刻的杀手锏来使用呢,毕竟在他的名气被宣扬开之前,恶魔们见到一个半天使,大概率不会太过谨慎。
  作为一个领主,里鲁能够这么想,也不怪利维一直藏着有意做个护身符了,里鲁回给利维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回去吧。”他故作宽容地说,利维在心里深深地松了口气,至少这一关是暂时过了——至于他们的任务都失败了的这回事……
  “这也不是很奇怪,先生,”利维恭敬地说道:“斯诺毕竟是女王陛下的御医,弗雷德里克也是一个兰姆呢……”
  “这不可能,”里鲁仿佛只是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天堂……”他微微地沉默了一会,笑了起来:“哦,干嘛和我说起这个,你这个该死的小杂种,这和你没关系。”
  天堂,利维想,他当然不是莫名其妙谈起这件事情的,不过恶魔在一起的时候,吐槽天堂从来就是一桩乐事,何况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说起来天堂与地狱的合作非常类似于这个时期的道德标准,很多事情可以在台面下做,程度可能远超乎你的想象,但绝对不能放在台面上说,不然就是一大群人要倒霉。
  里鲁的意思倒是很明白,这场大瘟疫不仅仅是地狱的杰作,应该是地狱冲锋,天堂按照一向的规矩袖手旁观,几千年的历史中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并不算罕见,远在怀特岛的女王也应当意识到了这点,就看直至今日,都没有有分量的大臣或是王室成员出来承担责任就可窥一斑了,至于弗雷德里克,如果他能有幸不死,对于他自己和兰姆家族都是一桩好事——兰姆这个姓氏在沉寂了好几年后终于又可以回到大众的视野里了。
  不过弗雷德里克可能根本没察觉到其中的奥妙,他似乎只是一个纨绔子弟,事实上能够和大卫.阿斯特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他就不可能是那种胆小怯懦的伪君子,而且他侄子阿尔奇的死亡引起的愧疚也可能导致了他对生死的漠视——作为教徒与俱乐部成员,他当然不会去自杀,那是自投罗网,但他可以犹如勇士一般在战场上奋战到最后一刻。
  只是弗雷德里克和约翰.斯诺的行为,也能被解释为女王陛下仍旧没有向另一个世界妥协的意思,利维行走在路灯完全破碎,路面上满是玻璃碎渣,伸手不见五指的街道上——想来现在的怀特岛也不会安宁如初吧。
  ——
  “我是不是该庆幸博览会的请柬还没有发出去?”女王问。
  她也不需要有人来回答,在她做出决定的时候,她从不需要别的什么人来干扰她的思绪,丈夫,孩子,天使,恶魔,教会,母亲……所有的一切——她最初是打算在明年的五月举行一个博览会,邀请世界诸国来共同展示在蒸汽大革命后取得
  的成果,毫无疑问,英国将会是所有人仰望的存在,差分机,蒸汽机,纺织机,有轨火车,麻醉分娩术……这些都是王冠上闪闪发亮的明珠。
  可惜的是,这些明珠并不属于天上或是地下,只属于人类,人类的科学。
  这个博览会一开始筹备,就有教会,无论是圣公会,还是长老会,又或是天主教,都来劝说她改变这个主意,虽然说,自从伊甸园的亚当和夏娃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实,就注定了终有这么一天,但世间万物谁能坦然接受消亡的来临,何况祂们也未必没有这个能力,仔细翻阅历史书,你会发现很多奇妙的巧合,无数享有盛名的哲学家,科学家,当他们拒绝将膝盖放在地上,跪拜神祗,而是将专注的视线看向天空,看向大地,看向人类本身的时候,死亡就会毫无预兆的悄然而至……
  有时候女王也会感到遗憾,如果她的老师不是天使“瓦耶”,而是另外一个天使,甚至依照母亲为她安排的道路,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傀儡,她现在的烦恼会不会没有那么多,“才不呢,”她只是一想,就觉得毛骨悚然,“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她对自己说,然后拿起差分机传送过来的情报,差分机可以起到早些时候的鸽子与马匹的作用,而且有穿孔带和解读机,速度和准确性都大有提高,但差分机也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它仍旧需要蒸汽驱动,也就是说,在伦敦文艺横行的时候,大部分差分机与传递管道都瘫痪了。
  现在只有伦敦塔下的“诺查丹马斯”,因为一早料想到这个情况,伦敦塔的地下部分都是与世隔绝的,储备有酒、水和食物,只是处在待机状态,女王如今得到的消息,都是环绕着伦敦的其他城市发出来的,伦敦的情况本来应该很糟糕,但因为有了约翰.斯诺,弗雷德里克.詹姆斯.兰姆,他们一个在西区,一个在东区,配合默契,他们带动了其他人,现在已经有不少街区自己组织起来,聚拢病人,搬走尸体,用石碳酸消毒,分发干净的水,食物。
  “你们所期望的混乱并未到来,”女王翻过医生和男爵可能遭到暴徒袭击的情报,若有所思,“你们还会怎么做呢?”
  所以当以侍女惊惶地报告,怀特岛上也出现了霍乱和鼠疫的时候,女王一点也不奇怪。
  第216章 霍乱,天花与鼠疫(十三)
  怀特岛是英国的一个郡,它的面积并不小,而且历史悠久,从青铜时期这里就有人居住,后来罗马人,未赛克斯人,丹麦人,法国人都在这里驻守过,英国著名的断头国王查理一世还曾经在这里的城堡里被囚禁过,除了女王的夏日行宫之外——因为整个宫廷和半个政府都要跟着女王陛下走,所以这里时间久了,也就逐渐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城镇和几个庄园,毕竟这些人不会形单影只的来,他们身边总是跟随着更多雇员与随从。
  毕竟奥斯本宫也只有几百个房间而已,只能容得下女王最亲近的那些人居住。
  那位气息奄奄的年轻医生被塞上马车的时候,只来得及匆匆借着晨光一瞥还笼罩在暗紫色天光的奥斯本宫,这座建筑与其它宫殿也有类似的地方,那就是采取三围一的体态,主体建筑与两侧的翼楼呈现出一个u字形,将方正的广场环抱其中——他们没有进入奥斯本宫的资格,但居住的建筑群距离王宫并不远,谁知道呢,这里爆发出来的情况竟然是最严重的的。
  他也只来得及这么一瞥,穿戴着防护衣与面具的卫兵将他们塞进马车,这里不但有医生——他一连感染了好几个人,包括他的老师,还有一些贵族和仆从,他们与他们曾经异常蔑视厌恶的平民也没什么两样,成马车的人被送到距离奥斯本宫大约有70英里之外的白垩石地,那里因为地势陡峭,海风猛烈,所以暂时还没人在那里常住,连绵的帐篷在光秃秃的地面上迅速地耸立了起来,但凡看见了,意识到的人都不由得大声哀嚎起来,尤其是贵族,他们之中甚至还有一个伯爵,即便他已经因为霍乱而呕吐腹泻到浑身无力了,但还是很好地表露出了自己的愤怒与悲哀:“这绝对不是陛下的意思!”他勉强喊道。
  “确实不是,”一个人回答他说,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发着红光,一个半恶魔,不过是俱乐部的成员,“会有医生,也会有看护,你们会得到治疗,但这个时候,谁还想回到奥斯本宫或是附近,那么他就犯了叛国罪。”他低下头:“您打算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待着或许还有一份生机,还是要因为叛国罪而立刻被绞死呢?您应该庆幸现在没有太多人手,陛下也不热衷于观看他人遭受酷刑。”
  “她疯了吗?”伯爵喘息着,瞪大眼睛。别以为英格兰的王座有多么稳固,第一个被大臣们公开审判并且砍头的就是英国国王查理一世
  ,难道维多利亚一世也打算步他的后尘吗?
  半恶魔摇摇头,不再说话,怎么说呢,三种瘟疫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爆发的,每个人都在胆战心惊,惶惶不安,谁也不知道身边的人什么时候会倒下去,又或是自己在照镜子的时候看到满脸红疹,而且,因为伦敦的瘟疫,想要跟随女王逃离伦敦的人太多了,一些人并未接受女王的邀请,但奥斯本宫是女王的财产,怀特岛不是,它是英国的一部分——太多人一拥而入,庄园,旅店,教堂,修道院,只要能住人的地方全都是人满为患——别说女王将这些病人迁移到白垩石地是一桩冷酷的行为,他们如果继续待在房屋里,除了会传染更多的人之外,自己也会受到危害,在伦敦已经出现不幸到三种瘟疫都染上的倒霉蛋了。
  这里虽然都是帐篷,但都是军营里的牛皮帐篷,而且还有曾经师从约翰.斯诺的医生们,另外还有源源不断从伦敦转来的教训和经验,他们将病人分别安置在不同的病区里,虽然这三种瘟疫,除了霍乱病人还能补充点糖,盐和水,另外两种几乎都只能靠病人的免疫力与体力熬过去,天花的死亡率还不是很高,鼠疫就危险了,时时刻刻都有死者被抬出帐篷。
  如果这些人只是仆人,那么只要往海里一丢就能解决问题,但既然其中不乏有身份的人,那么处置起来就要更加慎重一些了,值得安慰的是怀特岛本来就在一座巨大的白垩地层上,白垩的英文名本就来自于拉丁文“calx”,意指可烧成石灰——他们用石灰覆盖尸体,然后砌出一个小小的坟墓。
  ——
  “现在的情况,正需要您慎重考虑。”坎特伯雷大主教站在维多利亚女王面前说道。
  在威廉四世去世的那一天,快马加鞭从温莎堡赶到肯辛顿宫向继承人宣告,她已经成为女王的坎特伯雷大主教已经去世了,不过接替他的大主教让女王来看也没什么区别,一如既往的忧心忡忡,总是充满了质疑与苦恼,对于一个女性执政者来说,一个顽固的守旧派显然要比一个开明的改革派更难对付,但只要能够登上大主教这个位置,那么就和梵蒂冈的教皇那样,无论他在台阶下的时候有多么活泼,多么灵活,登上台阶之后就会变得沉闷古怪起来。
  这也不全是权力与地位对人的影响,只要到了能够把持局势的位置,不管是世俗的君王,还是神明的代理人,都得安分守己。
  当然,年轻的女王与之前的叔伯一样,都不是那种甘心于沉溺于享乐,原地踏步的人,用一句后世的人玩笑时用的梗来说,就是他们没兴趣去做一群猴子的国王或是女王,虽然——天堂和地狱似乎并不在乎在祂们之间的是人类还是猴子。
  “他们想要什么?”
  “……请相信我,陛下——祂们并没有干涉世俗的意思,但若是可能,一个虔诚的君王才能让世间安宁,万物欣欣向荣,创新和开拓是好事,但陛下,更重要的是脚踏实地。”
  女王笑了,她玩着手里的一支羽毛笔:“我以为我一直很虔诚。”
  “陛下,我们应当论心不论迹。”大主教说。
  这就是在胡说八道了,女王心想,将圣保罗大教堂改造成纺织厂试试?
  第217章 霍乱,天花与鼠疫(十四)
  “陛下,”大主教看出了女王没有说出来的话,但他没有生气,反而称得上温柔地笑了笑,仿佛并不在意,而维多利亚女王在看到这个笑容后,眼神就变得更加冷酷与淡漠起来——自从她登基之后,这种神情看得就太多了,甚至最早的时候墨尔本子爵也会这样看着自己,不过很快,他在意识到女王也是一个君王后就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也就是现在的绅士们看待值得他们“尊重”与“爱护”的女性时通常会抱持的那种姿态,女性是弱小的,女性是愚蠢的,女性是天生有缺陷的,一个男性在面对一个女性的时候,要么把她看成一个妻子,要么把她看成一个女儿,要么把她看成一个荡妇,反正,不会是个和他一样完整的人。
  “祂们要得并不多 。”大主教和蔼地说道,确实,他对自己的孙女也是这么说话的,他发自真心地希望女王能够与另一个世界和解。
  “我倒想知道祂们能要什么,”女王以一种同样温文尔雅,从容不迫的语气问道:“祂们希望我做什么呢?想要重新回到人人荒昧的黑暗世纪吗?十八世纪,十五世纪,九世纪又或是一世纪,在那个世纪古希腊数学家亚历山大港的希罗发明了汽转球(蒸汽机的原型),祂们已经无数次地阻碍了人类向着文明的曙光前进,祂们杀死了多少人,焚烧了多少书籍,扭曲了多少思想啊,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没有这个人,也会有那个人,人类长了双腿,就注定了要往前走——现在甚至不再是少数人能够操控多数人思想的时代了。”
  她犹如一个天真的女孩那样歪了歪头:“难道我能对那些商人,那些工厂主,那些大臣们讲,我们应当重新回到蒸汽大革命之前,我们要拆除纺织厂,面包厂,染料厂,我们要取缔报社,出版社,我们要废止有轨火车,差分机,抽水机,不允许人们再享受这些科学带来的便利?我们也要阻止医学,药物学,农业和军事上的一系列重要研究?毕竟这可不是上帝赐给我们的?你觉得我应该这么做吗?”
  女王向椅背上一靠:“我知道,祂们正在威胁你,也在威胁我,三种瘟疫,天花,霍乱与鼠疫——祂们甚至等我来到了怀特岛而不是伦敦,因为伦敦只是个盆地,而怀特岛是个岛屿,在贵族与大臣们等同于被囚禁起来的时候,他们的想法也会改变——可难道他们能够被永远地关在岛上吗?难道祂们,恶魔也好,天使也好,会降临在他们面前,说,只要你们拒绝科学,就能安然无恙地回家吗?算了吧,”女王尖刻地说:“我不知道上面或是下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我们可以追溯到的最晚的大覆灭记录也就是公元三千七百年前的索多玛,那座城市确实是毁灭了,而影响最大的,距离我们最近的也只有亚瑟王,但被摧毁的也只有亚瑟王与他的国家,更正确地说是他们的记录,大不列颠连一块石头都没少。”
  而后这位正在盛年的女性统治者略微前倾身体,双手按在椅子扶手上,“这么说吧,”她无比爽快的说道:“你去和祂们说,现在的英国,甚至于整个世界,想要让世间的轮盘不再转动,唯一的方法就是发动又一场大洪水,将现存的文明全部摧毁,抹去一切科学的痕迹,让人类再次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开始做起,不过,”她说:“先生,这又能维持几年呢,只要生存在这片大地上的是人类而不是猴子,所有的一切总是会重新出现的。”
  “陛下,”大主教疲惫地说:“祂们……祂们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作为君主,作为教会的领袖,即便你不能予以阻挡,那么你至少也不该在后面推波助澜,说实话,民众们变得聪慧,变得有力,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呢?如果那些哲学家和思想家没有建立起那些有关于天赋人权与自由博爱的核心理念,普通人无法学习读书,写字,辩论与演讲,就不会有君王被推上绞刑架或是断头台——原先的制度多好啊,陛下,民众,贵族,大臣,教士,国王与女王,每个地方都是井然有序,安宁无忧的……”
  “这大概就是要选择是去统治一群猴子还是一群人类的艰难选择了吧。”女王说。
  大主教终于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言归正传,”他说:“如果您还在伦敦,这些贵族与官员也还在伦敦,您要改弦易辙或许还有点困难,但现在,他们正处于恐慌无助之中,我们准备——陛下,这对您也是有好处的。”
  “什么方法?”
  “君王的抚摸治疗。”大主教有些得意地说道。
  “英国已经很久没有抚摸治疗了。”女王有些惊讶地说。
  “应该说,陛下,英国很久没有抚摸治疗了。”
  一些读者可能听说过,抚摸治疗是在公元五世纪到十八世纪极其盛行的一种医疗手段,最早来自于法兰西的创立人克洛维一世,他在睡梦中听见上帝对他说,只要他触摸某个大臣的患处就能治疗他的疾病,醒来后他果然去试了,那个大臣竟然正如梦中所说,不药而愈,从此后这种治疗方式就受到了大批人的追捧,不久之后,其他地方的国王也随之宣称自己拥有了这份神力——不过让明智的人来看,这不过是一场心有默契的演出,毕竟在克洛维一世的时候,君权神授这个概念已经有了但还不是深入人心,而克洛维一世此时正因为皈依天主教而与其他的法兰克部落首领关系不睦,他的军事地位也因此受到动摇——有一个能够影响到大多数人的神迹无论对他,对天主教以及新生的法兰克都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那是真的。”大主教说:“不然那些桀骜不驯的部落首领怎么会愿意向克洛维一世臣服呢?”在那个野蛮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有效的医疗手段,受了伤得了病就只能看自己是不是足够走运,能不能熬过去,克洛维若是真的治好了一些人,作为有力的大祭司,部落首领也会心甘情愿地低头。
  第218章 霍乱,天花与鼠疫(十五)
  事实上,如果我们仔细翻阅王室的近代历史,你会发现,最近的一次抚摸治疗是在1688年,威廉三世登基后,认为这种行为非常荒谬可笑,拒绝进行触摸治疗仪式,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此抗议声最大的不是教会,而是大臣和民众,大臣们认为,举行这个仪式对他的统治稳固有好处,而许多得了病的平民,想要通过新王登基后的触摸治疗来解除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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