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65节
而就维多利亚女王从她的伯父威廉四世那里获得的消息,可能早在几百年前,触摸治疗就只是类似于安慰剂之类的精神抚慰,接受触摸治疗的病人是经过筛选的,其中有很多都是得了自己可以痊愈的疾病,如最常见的瘰疬,那是一种因为患者脖颈位置的淋巴结遭到细菌感染,在淋巴结的位置形成肿块,并且随着病情加重,肿块会破损,融合,在体内和体表形成巨大的疤痕类物质——这种患者要么是营养不良,卫生情况不佳,或是得过结核病,总之,算是一种免疫力低下才会形成的疾病,只不过在那个时候,人们对疾病如何形成和治疗全都是一知半解甚至丝毫不解,他们不知道这种疾病只要环境干净,休息充分,营养补充足够就能慢慢痊愈——说实话,当时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做不到这点。
但国王和女王们,在触摸仪式中,可不单单是碰触病人的身体,他们还会送给病人一枚金币。
金币的价值从来就是相当可观的,别看女王,大臣甚至大卫.阿斯特这样的一个普通出版商就能轻而易举地拿出以百千计数的金镑,那是就算阿斯特也算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而最底层的工人,农民,可能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一枚金镑,这种情况在触摸治疗大行其道的中世纪更是变本加厉,有很多记载说,在触摸治疗后,有几个病人当即有了明显的好转。
当然,若患者甚至不是得了瘰疬,而是“饿病”,那么得了国王的金镑,他可以马上拿去买面包,买肉,买酒,可不是一下子就变得健康了么。
所以举办这种仪式基本上对王室,对教会都没什么坏处,尤其是教会,若是那几百个几千个人中确实有病情无法好转,更甚者继续恶化,死亡的呢,那时候人们就会说“那是国王的邪恶”,意思是,国王厌恶这个人,所以拒绝赐福给他,他就只好去死了……
“那只会发生在……”大主教敷衍地说:“在祂们没有看着的时候……陛下,您明白的。”
女王明白,一开始的时候,克洛维一世以及后面的几个国王,都应该是有天使在身后予以庇护与指导的,但后来,不知道是因为天使堕落的太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天堂就不愿意再为这些凡人付出力量了,国王和女王们就只好硬着头皮,先谨慎地筛选一批只是略微有点不适的病人,而后在仪式上加上一枚金镑,意思也很明显了,这种与其说是治疗倒不如说是赏赐的行为,也不过是请求别人为他们的正统说几句好话罢了。
而现在,是教会以及他们背后的祂们在与女王谈判,做交易,他们的手里至少还应该握着几枚筹码——女王想到,果然,大主教很快就明示她说,只要她愿意举行仪式,那么他们可以给出几个名额,保证她可以通过触摸治疗天花,鼠疫和霍乱——这可真是大手笔啊,如果放在蒸汽大革命之前,每一个病人的痊愈都可以被视为神迹,最少可以在原地建立起一座教堂和附属修道院的。
那么祂们要什么呢?
“时间长河只能奔流向前而不能停歇或是倒退,这点所有的存在都必须承认,”大主教委婉地说:“但有时候,每个节点都应该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陛下,人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发出第一个音节的呢,他们又是什么时候写下了第一个字母和数字?他们举起火把,又在烈火中冶炼金属;他们用双腿奔跑,又开始驾驭骏马与骡子;他们起初只是披着皮毛,旋即又开始剪裁丝绸与棉布;农民们在田地里劳作,工匠们挥舞着锤子,骑士们举起刀剑——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不是你在夜晚睡去,在早晨醒来后就见到了一个新世界。”
他上前,温和地将双手放在胸前:“陛下,想想看吧,人类从石器到青铜器用了近万年,从青铜器到铁器又用了好几千年,从铁器到现在呢,也用了一千多年,但蒸汽……”他有点畏惧地叹着气,“当然,有些人说,蒸汽机的雏形最早出现在一世纪的希腊,但我们都知道,蒸汽机械成为人类最常用的工具只在这一百年里,而就在这一百年里,以它为基础,又有多少新鲜的东西被发明了出来呢?”
“……不好吗?”女王的疑惑倒是货真价实的,“您难道就没有乘坐过有轨电车,用过差分机的通讯仪,计算器和解读器吗?就算您没有用过,您的信徒也应该用过。”
“这就是我们担忧的事情了,”大主教说:“人们为了赶赴一个新的地方,往往会策马奔驰,但他们在拥有了速度的同时,也不免失去了对传统与安全的看重,他们丢弃了一些东西,以为无关紧要,谁知道当他们想要捡回来的时候,这些东西不是已经损坏,就是面目全非了。”
能够被舍弃的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女王在心里说,但她终究还是沉默地任凭大主教说下去。
“……我们应该关闭一些学校,或是对学校的教材,老师与课程进行一些严格的规划与教导……”
也就是说,教会开设的神学学校将会取代绅士们开办的慈善学校,教育事业将会回到一百年前,也就是说,普通人的孩子们依然要接受神学的启蒙而不是科学的启蒙,他们可能能认识几个字母,能够用手指头来算数,但指望他们能追随着前人的脚步继续往上走,是不可能的了。
或许还会有一些科学社团和俱乐部,但那就多数就是显贵人士的消遣了,他们可能会热爱科学,但也有可能不会,譬如那位只是为了寻求乐趣的费马先生,他将一个猜想写在书本的页边上,却丝毫不在乎它是否可以被证实,或许这个珍贵的定理,对他来说就和那些写在报纸上的数独游戏差不多。
第219章 霍乱,天花与鼠疫(十六)
单就这一条,就足够令人不快了,大主教却还只会只是开了一个头。
报纸,书刊,以及任何一种画册,所有的合法与非法的出版物都要将经过详细的审查,审查委员会必须有教士占据大多数位置,这是为了“提高民众的道德水准与虔诚之心”——女王知道这只是因为在印刷术,特别是可以经由蒸汽驱动的印刷机诞生后,以前由教会掌握的喉舌已经不再受到他们的控制,譬如牛痘,譬如麻醉分娩术,只要女王,大臣甚至只是一个略有家资的人愿意,他们就可以将新的技术发扬和宣告给大众,而这些从科学中诞生出来的东西,又不可避免地会动摇人类的信仰。
别说什么科学也都是由上帝创造的,一个智慧的存在绝对不会创造一种必然会杀死自己的东西。何况人类的精力,钱财与思想也都是有限的,他们在这个地方用了,别的地方就会匮乏——事实上教会对出版物的严格控制古来有之,在印刷术还没有提升效率之前,人们所能阅读到的东西几乎都出自于教士与修士之手,是他们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抄写在羊皮纸上的,里面会说什么,会带给人们什么,教会当然一清二楚。等到了印刷术出现之后,圣经的印刷依然被教会视作一种亵渎与犯罪,不不不,女王心想,似乎在更早的时候,将拉丁文的圣经翻译成本国的语言,都算是一桩不道德的事情。
“以及,我们希望,您能限制一下皇家科学院的规模与经费,医学院也是,他们可以继续研究如何治疗病人,但解剖与实验必须停止。”这倒是相当一般的手段,等于釜底抽薪,科学研究总是需要大量的钱财来做基础,学者们也是人,他们和他们家人的衣食住行都需要一笔稳定的收入,一些研究材料和器具非常昂贵,他们或许还要招揽同行与学生,需要一个多个实验室,需要帮工与杂役,等等……
虽然对医学放了一马,但就女王所了解的,没有解剖和实验,医学方面的探索必然止步不前——想想看之前的放血治疗,烙铁治疗,灌肠治疗,液体说,星象说——用大主教的话来说,这些治疗方式也已经有了上千年的岁数,老旧且无效,现在能够真正拯救病人身体和性命的还是在近百年里研究出来的新事物,像是产钳,外科手术,麻醉……可这些东西,没有教会想要禁止的那两样事物根本没法诞生……
除非天堂愿意慷慨地赐予每一个医生特殊的力量,让他们的眼睛可以看穿人类的皮肤,肌肉和脂肪,能够不经实验,就能知道各种疾病所需要的治疗手段,并且娴熟地施展——想到这里,女王都忍不住莞尔一笑,她身边就有不少天使与半天使,在偶尔的闲谈中(这种情况很少见,大部分天使为了减缓坠入地狱的速度,都会选择在一个僻静的地方苦修与祈祷),她知道天使们治疗病人的时候,并没有探查病源,选择方式的需要,祂们只要将手放在病人身上,就和耶稣那样,病人就能痊愈了。
所以说,即便天堂愿意,祂们大概也没法赐给凡人祂们根本无法掌握的技能。
大主教这时候正专注于踱步与斟酌话语,没能注意到女王的表情,还有什么呢,他也非常为难,正如女王所说,他总不能要求陛下关闭所有的工厂,摧毁差分机与蒸汽机,拆掉轨道和水车吧,这些东西说实话,教会用得也不少,如果不是教皇一力反对,甚至有人想要在梵蒂冈架设机车火车,而差分机教廷里早就开始使用了,比银行还早。
“至少博览会需要延期。”他说。
女王的博览会仍旧在筹备中,这场盛事的背后当然有很多原因,但不可否认的,无论是为了什么,当这场博览会召开后,民众们对于科学的渴望与追求必然又要上一个等级,毕竟科学能够带给他们的东西要比基督带给他们的东西实在得多,当科学家们携带着他们的发明而来,像是曾经的差分机,抽水机,纺织机,谁能按捺住那份冲动,不去拿走那份唾手可得的财富呢?
“本来也要延期了,先生,”女王无奈地说,“才经过这场瘟疫……”伦敦人就算了,外国人肯定会有顾虑。
“您明白我的意思。”大主教略带责备地说,延期只是一个借口,那些存在希望它永远不要出现。“那么,您若是觉得能够接受,”他又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只要立下一份契约,那么明天我们就可以举行仪式了。”
那么急吗?女王微微一笑,可能是因为发现,祂们散播的瘟疫,再也没法如中世纪时,给人类带来能够湮灭一切的绝望与恐慌——医生的力量依然不足,但已经不是毫无还手之力,而人类的精神总是非常坚韧的,只要能找出一点空隙,他们就能顽强地找出一条生路,时间的流逝对天堂与地狱不再有利,反而有害。
毕竟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看着伦敦,看着不但没有被毁灭,反而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伦敦。
是的,病人还在呻吟,死者也在增加,但秩序已经回来了,也有人渐渐地痊愈,他们清醒了,他们能够说话了,他们能够吃饭了,他们能够站起来了,当第一批康复的病人走出医院后,瘟疫的阴影就不再那么浓重,这种气氛甚至影响到了怀特岛——在最初的时候,大主教可能还在等着贵族与大臣们因为恐惧而围攻女王,然后他们来做个好人吧。
事实却是,他们等不了了,大主教不得不走到她面前,不那么情愿地来做她的敌人。
“不过我有个问题,”女王问道:“您所说的契约,据我所知,除了经书中有天使与圣人做约定,天堂似乎没有与人类达成契约的经历……”
她发现大主教的脸红了,又有点发白,他几乎不敢抬起眼睛看女王:“陛下……”他嗫嚅着说:“不是,”他垂头丧气地咕哝道:“不是,是和……”
和恶魔签约。
第220章 霍乱,天花与鼠疫(完)
利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你挺走运的。”里鲁说。
利维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他现在也觉得自己挺走运的,因为在亚麻圣母小堂里得罪了穆林,而他所做的另外一些事情引起了老爹瓦拉克的不满,这两个大恶魔联起手来,在威斯敏斯特公学事件中可给了他一个好看,那桩案件,从结果上来说算是他们的失败——受害者死了,加害者也死了,而且他们也没可能将罪魁祸首送到肯特公爵夫人面前让她宣泄怒火。
利维在那件事情中跌入了瓦拉克的圈套,瓦拉克在地狱的投影中给了他一番切切实实的教训,如果不是他丢出了手里仅剩的筹码,又有母亲为他留下的脐带,他现在的状况可能不会太好——半恶魔就算堕落成恶魔,除非穆林这样,带着一笔可观的回报下来的,不然只能是那种游走在灰烬和火光里,耸动着残缺的鼻子来找寻一点残羹剩饭的小恶魔,又索性成为恶魔们的消遣与食物,以及用来交换利益的货币——利维记得里鲁似乎曾经提到过,在很久之前,半恶魔与小恶魔还有晋升的可能,但那也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但那时候的瓦拉克至少是带着一种消遣的心情来对待他这个儿子的,若是换成了现在,利维一想就不由得浑身发冷,不是他怯懦,胆小,而是他太知道一个大恶魔发怒起来会有多可怕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决定下个月的血债要准备的充足和纯粹一些,还要加上额外奉献给玛门的那部分,称颂撒旦,玛门是个难得会认认真真做买卖的恶魔,小恶魔收取的“邮费”之外他不会索取其他的代价,但利维还真是在真心实意地感谢玛门,如果他必须亲自面对瓦拉克,瓦拉克说不定会把他捏成指头大的肉团一点点地吃掉。
半恶魔不再说话,他和里鲁都待在白教堂的钟楼顶端,从这里可以看到泰晤士的上游也就是伦敦的西区,那里曾经一片晦暗,寂静,但不过几个月,那里又恢复到了原先的模样,曾经让整个欧洲颤抖的三瘟疫犹如洪水般地冲刷过这座城市,但在洪水过去之后,城市还是那座城市,甚至显得更干净了点。
悲痛是有的,痛苦是有的,绝望和愤怒也是有的,但任何人只要和以往的无论哪一场瘟疫一比较,都会默然无声——在兰姆的弗雷德里克与那个平民出身的御医约翰.斯诺的主持下,即便医学的发展还无法完全遏制瘟疫造成的恶果,伦敦还是坚持下来了——天花,轻症百分之三十的致死率,重症百分之九十的致死率,霍乱百分之三十到五十的致死率,鼠疫百分之二十到七十的致死率,当然,如果是肺鼠疫和败血鼠疫,也就是里鲁让那六个男女感染的鼠疫,那是必死无疑。
若是放在一个世纪前,在人们还没有正确的卫生意识与科学的态度时,别说三种瘟疫,单单一个鼠疫就能让整个伦敦城的人口下降到十分之一甚至更低,但如今只是有了一些堪称粗陋的消毒与医疗措施,生存率和死亡率就得以相互交换,当然,十分之一的死亡率在乘以巨大的基数后还是非常可怕的,不过奇怪的是,这次死亡人数最多的地方反而不是混乱穷困的东区,而是在东区与西区之间的缓冲地带,譬如西堤区——利维很清楚那是因为恶魔们大多选择了那里作为散播瘟疫的入手地区,那里的陌生年轻男女不容易引起戒备,人口密集,交通便利,往来的人流也很复杂。
恶魔们的计划一开始是顺利的,可惜的是有点虎头蛇尾,祂们试图狙击企图干扰与破坏祂们计划的人,是有几个人不幸遭到了恶魔的刺杀,但最主要的两个人,弗雷德里克.詹姆斯.兰姆,还有约翰.斯诺,可能是女王,有可能是圣植俱乐部的北岩勋爵,也有可能是那个耿直过头的小鸽子,以及……某个可以将一份少得可怜的筹码反复押注,来回倒手的半恶魔——反正这场有意酿造的大劫难没能达成想要的结果。
从怀特岛上传来女王举行“触摸治疗”仪式的时候,利维就知道这场战争是天堂与地狱输了,不然教会不会那么急切地抛出一块这样香甜的诱饵,事实如此,他可在这里看着呢,就算没有另一个世界的干涉,瘟疫也被遏制住了,病人开始痊愈,人们看到了希望——祂们不得不让瘟疫在怀特岛爆发出来,以此来威胁宫廷与朝廷,让利维来说,这简直就是得不偿失,如今的人类可没有那种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心了……
天堂和地狱的做法与几百年前如出一辙,这些傲慢的家伙,只是想要凭借着人类对死亡与疾病的恐惧来操控人类,逼迫他们走向自己设定的道路,但有种情绪利维是知道的,那就是从恐惧之中滋生出的怒火。
举个例子,鼠疫曾经爆发过两次,第一次是公元五世纪到七世纪,瘟疫的流行坚定了国王与皇帝(拜占庭)的信仰,一座座教堂犹如雨后春笋般地矗立起来,教会也因此迅速地在人群中奠定了不可估量的稳固地位;在十四世纪的时候,祂们面对开智的人群故技重施,但问题来了,懂得思考并且愿意教导别人思考的学者们即便经过了那样可怕的黑暗时期,仍旧没有投向神学,反而让他们一次次地开始对人类文明展开反思,并且在十几年后掀起了名为“文艺复兴”的磅礴大潮——说是复兴,但谁都知道,那些早于基督之前的古希腊,古埃及,古罗马中掩藏的知识与思想,都不是教会乐于看到并且散播的东西。
而在几百年后,人们掌握了更多的东西,只是单纯的瘟疫,已经无法恐吓住他们了。
里鲁说利维可真是幸运,利维也这么觉得,就是因为与女王签约的恶魔正是瓦拉克。
第221章 失败的契约
地狱里有多少魔鬼,这和天堂里有多少天使一样不为人所知,只能说浩如烟海,无从计算,又因为人类无法深入地了解地狱,但丁是被邀请过,但他也不可能见过每个恶魔,鉴于引领他的人还是瓦拉克扮演的维吉尔,他见到的恶魔是不是“维吉尔”口中的谁谁还不能确定呢——所以很多时候,人们很容易将地狱里的恶魔混淆,或是错认,或是替代,就算是最堕落的黑牧师与黑神父也不敢说自己每次都能召唤出正确的恶魔,最老练的驱魔人和最虔诚的神父也会弄错驱逐的目标。
利维只大概知道,在地狱中,有一位初始的万魔之王,在祂之下,是七位君王,贵族与官员,地狱又四处散播着割据一方的领主,也就是大恶魔们,这点和人世间十分相似,而人们传说的,所罗门所驱使的七十二魔神,祂们并不能算是一个阶层,应该说,每个阶层都有,所以若是你能掌握“所罗门的钥匙”,你会发现这七十二个恶魔的顺序是完全被打乱的,你没法从排序上看出祂们的底细,当然,这也是恶魔们有意为之。
瓦拉克属于七十二魔神之一,而他也是一个强大的领主,但要与七位君王相比,他又欠缺了一些势力与实力,不过他在人间,向来有通晓过去未来以及所有隐藏或失传的事物与知识的美名,更重要的是,他的原身并不是基督之前的异教神灵,性情也算得上温和(在这里利维持反对意见),被地狱挑选出来与维多利亚女王达成契约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与人们的想象不同,历代国王与女王,与恶魔签约的不在少数,最鲜明的近例就是英格兰的亨利八世,他为了拥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而与罗马教会彻底地闹翻,如果地狱与天堂算不得真正的敌对关系,人世间就要出现一个恶魔国王了,不过他在后来的那几年,终于与教会妥协,虽然新教依然存在,但它与天主教的区别也只是在信仰观念、教义、教会组织和崇拜方式上,也就是一根枝条上开出的两种颜色的花儿,根本还是一致的,而作为回报,一个温和虔诚的女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利维所能知道的只有这些,不过看亨利八世的独生子爱德华六世在勉勉强强活过了十五岁后就死了(十四岁成年),也没有留下后代,看来亨利八世的神操作还是激怒了一些……我们都知道的东西,半恶魔想,如果那位女王足够聪明的话,就不该签下一份没有时间限定或是限定太长的契约。
但他随即一想,有天堂在注视着,维多利亚女王应该不会成为第二个亚瑟王。
随后发生的一切也证明了这点,即便对于瓦拉克,这也只是一份短期的小契约——具体内容利维要在好几个月后才知道,地狱里到处流传着瓦拉克的新笑话——契约也真是很简单,女王答应延缓人们对科学与新事物的追逐速度,而另外一方则设法为她博取臣子与民众的忠诚与爱戴。
瓦拉克起初认为,只要有显示了神迹(就这么说吧),接受触摸治疗,得以痊愈的贵族与大臣们肯定会对他们的陛下充满了感激与崇敬,并且深深地恐惧着赐予她这份力量的存在,就像是当初的克洛维一世和后来的几位国王——但他没想到的是,那些接受了触摸治疗甚至是从肺鼠疫与败血鼠疫中被拉回来的幸运儿,他们并未如祂们所期待的那样变得虔诚,温顺和服从,恰恰相反,他们就像是一群贪得无厌的秃鹫,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得到了赐福,反而觉得是遭到了羞辱——羞辱到了他们的智商。
一个伯爵在痊愈后,明明白白地与前来探访的朋友说,“他们以为我们是什么?没有记忆力和思考能力,只懂得吃和交配的虫子吗,就算被人撕掉了翅膀,折断腿,只要给点吃的就能马上欢欣鼓舞地接受?”他甚至不在乎遭到恶魔的报复:“我原先还在疑惑女王陛下为什么要在教会之外设置圣植俱乐部,现在我可算是理解了,”他阴沉着面孔说:“无论什么时候,武器都不能只让一支军队拥有。”
这样的人占据了大多数,而另外的那小部分人,也只对女王抱持着猜疑与怜悯的态度,并没有产生契约中所需要的那种热烈情绪。
无论是恶魔,还是天使,都有聪慧的头脑,他们不该想不到这种情况,只能说,这些虽然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的存在,在过于漫长的时间里,已经渐渐被傲慢与狂妄占据了身心,哪怕祂们承认了,人类的发展让祂们感到“不适”,但还是会轻慢地认为,只要来一场瘟疫,就能恐吓住他们,叫他们如同顺服的羊羔那样跟着鞭子走。
“在死亡率没有达到预期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了,老爹。”利维咕哝了一句。
这个契约算是失败了,地狱的失败,也是天堂的失败,维多利亚女王倒也没有立刻悖逆协议,给教会和他们身后的存在难堪,只是在瘟疫平息之后——这里也必须提一句,女王曾经试图让瓦拉克或是随便什么恶魔来让瘟疫不再蔓延,但就和让病人立即痊愈那样,瓦拉克承认他做不到,不但他做不到,……祂们也做不到或是不愿意去做,最后瘟疫只是影响到了如温莎,布莱顿,巴斯这样的几个周边小城,还是因为官员、医生、商人以及民众自己的共同努力。
和祂们没啥关系。
契约失效是在九月,而十月就发生了一件事情,女王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他在为女王整理文件信函的时候,将应当被废弃的,有关于世界博览会的“外交邀请信函”给发了出去,没人注意到这些一早该被销毁的文件犹如长了翅膀一般地飞向了受邀的国家,而等到十个国家的受邀回函发到伦敦的时候,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第222章 城市的复苏(上)
伦敦的复苏远比人们想象得要快。
这点要归功于女王的“世界博览会计划”,这个博览会最初也并不是维多利亚女王的想法,而是继承于她的伯父威廉四世,威廉十四是乔治三世的第三个儿子,当初他看来没有一点继位的希望,他如所有的三子那样选择进入海军,在军队里度过了好十来年,虽然因为身份的缘故,也没有建立多少功勋,但他在成为国王后,这段时光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些难以磨灭的印迹——他活跃,开明,生性节俭并且不拘小节,却极其看重名誉与声望,在他还是个军人时,他渴求得到拔擢,在他成为少将后,他开始寻求封爵——为此还和自己的父亲吵了一架。
而在他成为威廉四世后,那么他的视线就从自身转移到了整个国家上,正如太阳王路易十四所说,朕即国家!而在没有战争的时候,国家的辉煌就要以领土、军队和经济来提供确证,威廉十四骄傲地认为,在蒸汽大革命后,哪怕所有的文明国家都在飞速的发展,但无论它们怎么做,英国都将摘得最为华美的一顶桂冠,他在教导侄女国事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地提起,要召开一场由诸国君王与首脑们共同见证的盛会,展示英格兰自从蒸汽大革命后的种种成绩,让他们失败得哑口无言又心悦诚服——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也不少见,只不过主人炫耀的东西各有不同罢了。
威廉四世的想法还在宴会,舞会和狩猎上,但在维多利亚女王的心里,却突然有了一种不同的想法——她要开设一场无比显赫的盛会,但参与的人绝对不仅仅是国王,女王,王室成员,贵族和大臣,她要让更多人看见——她曾想过打开一座宫殿来作为博览会的会址,但在那场瘟疫之后,封闭的空间只会带来不那么美好的回忆,即便是白金汉宫,每座宫殿都有因为瘟疫死去的人,也有不少房间被征用来安置病人,血迹,唾液,呕吐物与粪便,这些东西的污染不是几次彻底的打扫就能完全去除的。
现在这些房间里都撒了消毒用的石碳酸,石灰和香料,这些东西对人类的喉咙和眼睛都有刺激性,待上几分钟就会呼吸不畅,甚至昏厥过去,当然不能作为展馆。
而且女王也已经看过了一部分展览品,也不奇怪教会和他们的主子会那么不快于女王对博览会的坚持——这些几乎都是曾经可以被用作神迹来形容的事物,具体内容在这里就不再赘述了,但一想到这些居然都是人类的杰作,而不是圣人或是恶魔的作为——人们就不免对自己曾经无比信任和重视的东西投去审视的目光了。
不是他们突然就成了无信者,只是人类的精力与时间都是有限的,他们又是那样的薄情寡义,一旦发现获得的东西不足抵偿他们付出的代价,他们立即就会变得吝啬起来。
譬如这次祂们认为十拿九稳的契约——祂们大概也没想到,医学竟然会这样快的消除掉人们对瘟疫这种大灾难的畏惧,它甚至只是一颗从教会的严厉管制中探出头来的幼嫩触须——人们拒绝为女王在“抚摸治疗”中显现的神迹买单,恶魔具没法缴出他在契约中承诺女王的东西,契约已经宣告无效,瓦拉克受到了反噬,女王则平静地,唉,多么令人厌恶的平静!教会都在怀疑,她是否一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总之,她平静地将一记耳光反抽在反对者的脸上——在阿尔伯特亲王犯了那个愚蠢的错误之后,随着博览会工程的启动,他们和祂们所期望的一切都化作了一团绚丽的泡影。
博览会是一桩浩瀚到令人无法想象的工程,维多利亚女王不止一次地独自在房间里思考过自己需要怎样的一个博览会,在瘟疫来袭之前,她的想法还不成熟,但在瘟疫之后的某一个早晨,她的思维就突然被打开了,就像是阳光照亮了房间,她兴奋地跑去与阿尔伯特亲王讨论,对了,为了酬谢丈夫为她做出的牺牲(教会对阿尔伯特亲王的错误非常愤怒),她将这场博览会交给了亲王来筹办。
“就让它彻头彻尾地成为科学的会堂吧!”女王这样说道。
——
“我都想去看看了。”房东太太说。
利维靠在椅子上,撕碎了一些面包,蘸着盘子里的血喂着黑猫莉莉丝,前些日子莉莉丝也干了不少活儿……这些血来自于几个新的交易者,或许是忘了说,女王与瓦拉克签订契约的行为在一些知情者的社交圈里掀起了一阵新的波澜,原本女王对黑弥撒一直抱持着厌恶与排斥的态度,想想也对,国王,女王,他们已经很少再有得不到的东西了,而为了一些不可言明的原因,君王与他们的直系成员几乎都能上天堂(少数无信者或是背信者除外)——他们当然不会喜欢黑弥撒,或是那些与恶魔做交易的人,因为后者的行为针对的多半都是身居高位的他们——肯特公爵夫人在亚麻圣母小堂举行的黑弥撒就是为了博取女王的信任,成为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过如今女王也已经与恶魔签了约……一些早有企图与计划,或是只想孤注一掷的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这段日子地狱的居民和祂们的种子可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利维一想起老爹瓦拉克,还有他承诺给玛门大君的额外报酬,毫不犹豫地投身其中,在他之外还有里鲁,里鲁原先很少离开黑窗户酒馆,这次为了补偿自己在这场瘟疫中的损失,也开始时常早出晚归了。
里鲁狩猎的范围很广泛,毕竟恶魔与魅魔们能够爬上地面的机会很少,他们就算遇到了也不会轻易起冲突,免得引来神父,牧师与驱魔人的注意,这几天他去了博览会的筹备处——海德公园,海德公园原先只是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附属的一个庄园与邻近的森林与荒野,后来亨利八世将其作为一个狩猎场,到了维多利亚女王执政的时候,这里已经成了一座大公园,不过比起它的面积,它的内容只能说乏善可陈,一来是因为太大了,如果要精心打理就要花上一大笔钱,二来它虽然就在伦敦的中心地带,但伦敦人更愿意在非社交季节离开伦敦,去温莎,巴斯或是其他风景优美,空气新鲜的地方避开盆地城市不可避免的恶臭,酷热,潮湿与阴冷。
女王决定在海德公园建造博览会会场后,大批精干强壮的小伙子就一如潮水般地涌入了这里,魅魔在那里打牙祭,不但可以轻松地找到目标,还不容易被发现,他尽可以一天换一个。
“你也打算一天换一个吗?”利维问。
第223章 城市的复苏(中)
房东太太笑得很开心,她知道半恶魔几乎不会拥有太过正面的情感,也就是说爱,没有爱当然也没有嫉妒心,你要说独占欲?恶魔中不存在贞洁这种东西,在地狱君主,大臣以及领主的麾下,有着数不清的恶魔与魅魔,祂们若是相互媾和,那就是为了消遣和繁殖(地狱也是需要补充新血的),若是在地面上,那就是为自己和自己的主人争夺新鲜的灵魂,要知道,没有什么能比床榻之事更容易叫人堕落的了——如果有一个恶魔或是魅魔说,自己要专一于某一个存在,即便是撒旦或是路西法,都会被视作一件失败品被处理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