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早设好了局!”他咬牙低吼。
  “我只是备了两手。”黛玉站在廊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清冷,“若你讲理,我自愿意花点钱财保平安。若你要致我们于死地,那也要拉你垫背。”
  第53章 重理旧业14
  活尸在前,赵大膘他们撤退,但荣禧堂院门却如何都撬动不开。
  门外声震天响,刀剑之声不绝于耳。身后,活尸已经冲进了没有日光照射的屋内。
  想他赵大膘,自中原一路随义军攻入京畿,踏尸山、越血河,哪一次不是靠着一身悍勇、两把硬刀杀出重围?当初误闯活尸村,眼看着兄弟尸骨未寒便转瞬变脸,他都能挥刀自救、脚踏尸浪而出!
  一路跟着闯王能活到今天的,哪一个不是地狱里爬出来的煞星?
  可没想,在本应最安全的天光大亮时,他竟然会被活尸围困在后宅深渊,如丧家之犬!
  “赵大哥……救我……”
  跟随多年的心腹被活尸扑倒,手脚乱抓,声如裂帛,血肉喷溅在青石之上,他只能冷眼看着。
  他知道,那人救不得了,一旦被活尸咬伤,便只剩尸变一途。
  生路封尽,他就是被扔进铁笼的猛虎,只能喘着粗气,一身杀气无处宣泄。
  他重回园中,站于日光之下躲避活尸攻击。
  “这位英雄,我家奶奶说,”紫鹃倚在廊柱边,嗓音清亮而不失镇定,朝着中庭喊话:“如今同在危局,她只跟你做买卖,两相和气。”
  赵大膘面色铁青,血水从他臂上滴落。
  他仰起头,眼神像毒蛇般锁定楼上的黛玉,怒吼:“你们以为,几具死尸,就能困住我赵大膘?!”
  从血里爬出的凶狠与恨意,仿佛下一刻便要与整个贾府玉石俱焚。
  紫鹃不为所动,声音依旧清冷:“我家奶奶说了,既然方才你们不屑金银,那如今只要你一句话,保证不再踏入贾府半步,我们立刻开门放行,清理活尸,放你和你的兄弟们安然离去。”
  赵大膘眼底杀意翻涌,忽地狂吼一声,猛地腾身而起——脚下踩着一具冲来的活尸肩膀,竟欲借势跃上二楼!
  他一把□□刀入廊柱,硬生生攀臂借力,翻身跃至廊道!
  紫鹃惊呼:“姑娘,小心!”
  她着急将黛玉护在身后,却被赵大膘的虎爪擒住。
  赵大膘如同疯虎,刀锋破风,直指黛玉!
  他另一手扣住紫鹃肩头,将她重重按在二楼木栏之上,栏杆“咯吱”作响,似要断裂!
  “紫鹃!”黛玉骤然色变,心口像已被利刃刺入,整个人几乎脱力,踉跄靠在门框上才能站稳。
  “你以为行尸走肉就能奈我何?还敢跟我做交易?”
  赵大膘狞声逼近,脸几乎贴上紫鹃,寒光森森:“我先用她祭我的兄弟,看你值不值得跟我拼命!”
  他力道极狠,紫鹃唇角却浮现一抹讥笑。
  她被迫俯身半挂在围栏上,看着中庭贼人被活尸啃咬,看着赵姨娘和贾蔷如老鼠般逃窜躲避,门后愈演愈烈的厮杀声仿若战鼓擂心。
  “姑娘!”紫鹃声音铿锵,“莫要管我!这厮不过是垂死挣扎,不值得你让步!”
  黛玉的手指紧握着门边,关节泛白,浑身微颤,却没有逃避。
  她不是不能救紫鹃——但她知道,只要开门一步,不仅要将全局优势拱手让人,还可能连累府外拼杀的人。
  “只有你下令带人离开,否则就算拿她要挟,我也绝不会退一步!”
  她咬紧牙关,如石沉冰河,毫不妥协:“你我都掌握生死,只要各退一步,合力剿灭活尸,便不用看他们白白丧命,否则我定是与你瓮中相斗,你死我活!”
  赵大膘当然可以转身逃入屋内,独自避险,不顾他人死活。但外头刀光剑影声声紧迫,底下是他的兄弟——那些一起啃树皮、熬死战、从尸堆里爬出来的亡命之徒。
  他的手越发用力地钳住紫鹃的肩,几乎要将她捏碎。
  他和眼前这弱不禁风的姑娘,仿成了赌桌对面的两个玩家,明明不动一兵一卒,却各自操控着人命与局势的天平。
  而赌局的筹码,是他那些弟兄。
  赵大膘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就算在闹饥荒时饿得发疯,仍宁死不跪求狗官权贵施舍,他正是靠着那一口傲骨,才敢带着一帮饿疯的兄弟闯进这血与火的乱世。
  而他的对家,明明虚弱得连立身都靠着门框,却用一双清冷如镜的眼睛与他无声对峙,逼他低头。
  他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但他与兄弟们有歃血之盟。
  终于。赵大膘一字一顿,仿若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行!我承诺就此离开,绝不再踏入你们贾府一步!”
  “你先放开她。”黛玉仍旧谨慎,不肯半步退让。
  气氛紧绷如弓弦,两人对峙的瞬间,仿佛整个空气都凝固。
  终于,紫鹃只觉得肩上一松。
  他们总算说定,但下一刻,一声轰响,沉重的院门被猛地推开。
  阳光穿透前厅,洒入灰暗的议事堂。
  赵大膘与黛玉心中一惊,谁胜谁败还未看清,骤然一声锐利的弓弦破响!
  “嗖——”
  箭矢如雷,一瞬之间钉入赵大膘的肩头!
  那支箭快而有力,赵大膘身子猛地向后退了几步,整个人被巨力带得半个身子撞在栏杆上,肩上的剧痛叫他不得不松开握刀的手。
  那一箭,誓要支取性命一般,深嵌入骨!
  一声破空声,一声痛呼,便是百步穿杨才能得到夸赞。
  不需要确认,黛玉心中狂喜。
  “贱人——!”赵大膘怒火冲天,忽地爆喝,拾起震落的砍刀,怒斩直扑黛玉!
  弓声再起——第二箭、第三箭接连而至!
  一箭射中他的后背,直接将他射到在地,而最后一箭擦着他耳际而过,那箭尾的震鸣让他如坠地狱。
  “紫鹃!”
  黛玉话音未落,没等站好,紫鹃机敏非常地扑回来护住自家姑娘,拽着她飞快冲入屋中。
  “砰!”门扇掩上,隔绝了腥风血影。
  屋中光线昏黄,黛玉紧紧抱住紫鹃,流泪颤抖:“对不起……紫鹃……”
  紫鹃也哭着,又笑着给黛玉擦眼泪:“他们回来了,没事了。”
  院中,十数名带刀的护卫杀入,刀光火石间,清扫所有活尸残敌。被赵大膘带进来的贼寇,尽数擒下。
  裴石持弓箭立于中庭,眼见黛玉主仆进了屋里,才收起长弓,收拾残局。
  待裴石款步上二楼,赵大膘已经被后楼练武的丫鬟们捆得结结实实,跌坐在血迹斑斑的地板上,面如死灰。
  赵大膘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竟笑问:“刚才是你?”
  “是我。”裴石语气平静,手上的剑滴着黑色的血。
  赵大膘嘴角淌血,却仍强颜嗤笑:“我说那女人怎敢跟我赌命……原来背后还是靠了个男人,才敢装出这副不怕死的样子。”
  他看着黛玉藏身的房间方向,目光阴沉,语气愤懑不平,像是被算计、背叛之后的野兽。
  “她言而无信……狗娘养的贱人——”
  话未说完,裴石已冷然拔剑,剑刃穿喉,鲜血飞溅。
  赵大膘眼中怒火尚未熄灭,瞳孔却已开始涣散。他倒下之时,眼中是死不瞑目的怨毒。
  既是对裴石的杀意,也是对背盟败约最后的诅咒。
  楼梯口,几名管事与贾兰气喘吁吁赶到,只看到赵大膘横尸当场。
  后楼如今变成这样,小红神色复杂地低声问:“这……要怎么处置?”
  裴石接过一名护卫递来的绢布,擦净剑身,缓缓入鞘。
  “跟其他活着的都押去议事堂,等奶奶发落吧。”说完他转身往回廊深处去。
  楼下已无残余活尸游走,闯贼惊惶逃蹿被捕,哀嚎不止。
  二楼各房中,黄老小儿们早已按捺不住,惊魂未定地探出头来。小红和莫云站在走廊上清点人头,喝令众人下楼清扫血迹、清点损耗。
  荣禧堂的大门重新开启,不过一刻钟,后楼又渐渐闹哄哄起来。只是这回,没有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杀意。
  水冲淡了血腥,空气中的腥甜与恐惧也渐渐散去,院里仿佛被风吹过一般,逐渐恢复秩序。
  房中,黛玉主仆二人面色皆是花容失色,春花秋月忙不迭地打水递巾,手忙脚乱地给她们洗面换衣,而春纤为主子重新梳发。
  阳光透过窗纱而入,映出黛玉面上微微潮红,病意未退,情绪如潮水翻涌而上。
  胜了,然而她的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
  那些贼寇乃至赵姨娘,她本不愿他们死。若可以她想用更圆润的方式解决一切,但现实却逼得她一再后退、一再让步,直到退无可退。
  她在房中听到赵大膘说她靠男人留后手,才能“有恃无恐”。他是错的,她何曾有恃无恐?她赌的是命,是紫鹃,是自己,是整个荣府家奴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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