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只好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放,抓紧自己的头发,像被拔了刺又蜷缩着的刺猬,用痛觉保持清醒,不让自己又陷入被吞噬的境地。
  可是关上窗户的浴室很拥挤,愈加稀薄的空气让喘息变得困难,眼前变得昏黑带彩,那是失去意识的前兆。
  就在他要被这样真实的幻觉给带走的时候,急切的电话声隔着玻璃门,尖锐的呼叫着。
  过了好一会,刺耳的声音才暂停。
  “徐远哥,怎么了?”
  “怎么这么晚才接电话。”徐远在会议的间隙里抽空给陈树苗打电话,他想多问几句,可有同事给他打手势,示意他快点回来,只能先说最重要的:“我今天晚上赶不回去,你要不要和她一起在我爸妈家住几天,我让我爸来接你。”
  “我刚刚在洗澡,没事的,我一个人在家里也行。”后背满是冷汗,陈树苗强装镇定,不想让徐远听出他的异常,“我在家看电视吧,今天晚上有重播呢。”
  “……我今天晚上就赶回来,很快的。”
  “不,真的不用。”陈树苗坐在厨房的地板上,湿漉漉的脚印踩了一路,“我吃了药,就一觉睡到天亮了,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在得到徐远回答之后,陈树苗觉得自己的演技应该是提高了不少。挂断电话后,填充这空荡房子的是寂静,还有无助。
  虽然徐远从来不提工作的事情,可陈树苗能从变少的陪伴,半夜的起身,还有裤兜里变多的烟头中知道,最近他很忙,烦恼也不少。
  待在封闭的空间里一点都不安全,陈树苗穿上外套,从玄关口拿走钥匙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房子。
  直到走到小区外,再也没有任何建筑替他遮盖,他才意识到下雪了。
  这段日子他昏睡的时间太久,已经错过了很多变换,无论是人的,还是季节的。
  冬天镇上的商铺大多都歇业早,陈树苗只好就这样略过数不清的灰暗窗户,冒着雪点去向有人音的地方。
  冬日里天黑得快,雪又埋头苦下,路好像变得越来越难走。
  陈树苗抱着希望,拐了个弯去徐远爸爸的书店看了一眼,发现没有灯,两副新写的对联贴在大门上,明明很喜庆,却有种被拒之门外的失落。
  顺着街道往前走,陈树苗想拐进没人的巷子里抄近道回去,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打了个手电筒,本想看路,却看见了两个挨着街墙,贴得很紧的身形。
  那是两个男人,他们在接吻。
  被发现后惊慌的分开,直到其中一个和陈树苗对上了视线。
  “……陈树苗,怎么是你?”那个人走向他,胆怯又害怕,可又抱着一丝希望地问:“你还记得我吗?”
  听到这句话,陈树苗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我真想永远不记得啊。
  “记得,林文峰,我当然记得你。”陈树苗感觉自己的嘴已经不能再受控制,幻觉的压力下让他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我们不是同桌吗?”
  带我去天台认识的星星,替我阻挡的霸凌,校服外套下头抵着头交换的秘密。
  还有厌恶我的眼神,远离我的脚步,让我父母受伤的话语。
  我花了很多时间忘记,忘记你的名字,你的一切。
  可看到你的第一眼,居然没有任何阻碍,痛苦的幸福的回忆,简直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在脑海里重映。
  林文峰被陈树苗笃定的回答冻在了原地,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过了会又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和还在巷子里僵硬的另一个人说了几句,把他推走了。
  那个人就这样擦着陈树苗的肩膀离开,残留的香水在寒冷的空气里停留很长,让他作呕的感觉加倍强烈。
  “我们谈谈,树苗。”看着那个人彻底离开后,林文峰才出声,带着哀求。
  明明林文峰比陈树苗高出半个头,却要俯身恳求,好像他天生就是那么卑微的人,就是值得原谅的人一样。
  “那是你的男朋友吗?”陈树苗假装很好奇。
  他很久没有体会到如此鲜明的情感,迫不及待的要施加于人。
  “是……他是我男朋友……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他还在镇上读书呢……”
  陈树苗只觉得好笑,好伟大的牺牲,好深切的请求。
  “我们谈谈吧,你别说出去,什么要求,你提。”
  “不要。”陈树苗保持着微笑,“我不想和你谈。”
  报复的快感让他心里的郁结似乎有所解开,两人的地位一下子颠倒过来,占据上风的陈树苗没有忍住,伸出了恶意的触角。
  “你也是喜欢男人,林文峰。”陈树苗低声说,“为什么只说我一个人变态?”
  林文峰的神情很无措,皱着眉想解释:“我不是想说你……变态,我当时还不知道同性恋是什么概念……我也很害怕……”
  “所以你就这样告诉我爹我妈,还理直气壮地收了那么多钱,林文峰,你比我想象的还讨厌。”陈树苗反问着,不断的走向林文峰,让对方被这样的质问逼得走投无路,两个人就这样一起陷入漆黑的巷子里。
  直到退无可退,陈树苗才放下恶意的铡刀。
  “你躲在这里亲男人,你爹妈知道吗,林文峰。”
  林文峰终于绷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下,终于扛不住责问地求饶:“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我把那笔钱还给你,不要告诉我爸妈,我求求你了。”还伸手想要抱住陈树苗的腿,却被嫌弃的躲开。
  “我当时也很害怕,我……我那时候也喜欢你啊……可是那很奇怪的,被发现了就死定了。”林文峰的眼泪鼻涕止不住的流,那张以前让十几岁的陈树苗牵挂的脸,现在看起来真是作呕。
  “你喜欢我?”陈树苗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一样,“你喜欢我,就说我是变态?你知不知道我后来被送去了哪里?啊,你当然不知道,你拿着我爸妈给的钱,交了择位费去了重点学校吧。”
  “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我给你磕头好吗,求求你不要说出去。”林文峰是真的害怕了,神志不清的趴在了地上,真的开始了磕头。
  “我赔钱给你,十倍好不好,求求你原谅我。”
  看着他这幅伏低做小的样子,陈树苗却觉得很悲哀。他花了很多年才摆脱那段过去,时至今日仍被同性恋身份架在火上煎熬,“母亲”的幽灵在他头顶盘旋,像是枷锁,更像是惩罚。
  始作俑者明明和他是一样的身份,却能坦坦荡荡地活着,痛快了那么多年,甚至自如的在无人的巷子里享受恋爱吗?
  “一分钱我都不要,我不会原谅你的。”陈树苗神情很自在,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普通的小事一样:“提心吊胆的活着吧,指不定那天我跑出来,告诉你爹你妈,你的老师,你的同事。”
  说完转身想要离开,不顾任何身后的哀求挽留。
  就在他踏出巷子的那一刻,眼前的雪似乎是越下越大,只是颜色变了,是腥红的,有温度的。
  很快晕眩感席卷了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地想靠着墙,却发现自己摸了个空,无力地摔在了雪白里。
  他好像看见了老妈,跪在他旁边,摸着他的脸夸赞他,又在骂他。
  这是对的吗?
  第19章
  陈树苗关于“痛”最深刻的印象,来自他老爸。
  还在读一年级的陈树苗,跟着陈老爸去地里帮忙,蹲在地上撒种子,像小鸭子一样别着腿,跟在挥锄头的老爸后面缓慢前进。
  就在他兴致勃勃宣告种子都种完,站起身的那一刹那,同样大功告成的陈老爸嘿咻一挥,从天而降的铁锄头给了陈树苗圆滚的头狠狠一击,“咚”的一声,相当响亮。
  十几年后,躺在病床上的陈树苗再次身临其境,痛得眼冒金星。
  “哎哟……”
  陈树苗叹了一口气,迷迷糊糊地撑着自己从床上起来,缓了好一会才聚焦视线。
  就在他想下床,穿好鞋子想去找人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露出了疲惫的脸。
  “快躺下,躺下,你在干嘛。”陈树木连忙走上去把陈树苗按回床上,“你现在脑震荡,不要乱走动。”
  “什么,为什么会脑震荡?”陈树苗顾不得头晕,坐起身来愤愤不平:“是谁偷袭我吗?”
  “你被人用砖头砸了,不脑震荡才奇怪。”陈树木看他这幅义愤填膺的样子觉得好笑,又轻轻地摸摸陈树苗贴了纱布的额头:“幸好没有摔破后脑勺,只是擦了点头皮,不然你就要缝针了。”
  陈树苗拍开陈树木的手,让他不要乱摸:“是谁送我来医院的?”
  环顾周围,没有那个人的痕迹,有些莫名的失落。
  徐远准时的从天而降,好像失灵了。
  “什么谁送你来的,救护车送你来的!警察打电话给我,说你被人打了,让赶紧我来医院。”
  陈树木说,“打你的那个人现在在警察局里面,一会还得去做笔录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