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这是蒋宜周人生第一次尝试讲大道理。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既有终于说完的成就感,又有好像没说好的担忧,不禁忐忑又期待地望向吾掠。
  吾掠的理解能力显然不错,皱着眉头沉思了会儿,缓缓舒出一口气,喃喃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
  不是从病情上俯视他,而是从截然不同的角度来向他解释生病是生病,社会关系是社会关系,而蒋宜周是属于社会关系之外,会站在他的身边,认可他的那一个。
  蒋宜周一脸期待:“虽然是第一次听,但是不是很有道理?”
  学新闻不可能不学社会学,这些不过是他以前从专业书上偶然读到的内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真正派上用场。
  这世界上,制造问题的人很多,真正解决问题的人则凤毛麟角。
  不必学一些高深的理论,大多数人从成为社会一员开始,就无师自通地懂得如何排挤、非议、歧视一个有标签的人。
  比如吾家村和附近村庄的许多认识吾娟和吾掠的人。
  可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剖析这里面的原因。
  所以蒋宜周很感谢那些前辈学者,他们才是真正有着平等理念的人。
  吾掠不想表态,但蒋宜周拉着他的手晃个不停,最后他斟酌着说:“我想想。”
  “嗯。”蒋宜周也不继续逼他,得意洋洋地指导,“你呀,不要总看一些绘画、书法和高深的文学作品,偶尔也看看社会学的。你就会知道,每个人都很危险,随时都有可能社死。你只是运气不好,你发病的时候精神病已经被划进了被歧视的圈子。要是哪天长得帅性格好智商高的人也要被划圈子,变成弱势群体,要遭受歧视,我和你就都要倒霉了。”
  吾掠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他目光温和地注视着蒋宜周,轻声说:“谢谢。”
  蒋宜周被看得有点脸红,但心情不错,乘胜追击:“那天我问你的话,你还没认真回答我呢。”
  当时在厨房,他问的是,吾掠到底懂不懂他什么心思。
  吾掠一顿,想起来什么,说:“你还没吃饭,我去做。”
  这是再次施展顾左右而言他大法。
  蒋宜周泄气。
  理智虽然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爱可以发电,病人的心理却不是光靠爱就能感动的,但,但他还是很郁闷啊。
  他不松手,吾掠就不能走。
  蒋宜周犹豫再犹豫,确实有点饿,就在即将要松手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居然是吾水珍打来的。
  咦,她不是去送嫁了么。
  蒋宜周狐疑地接起,就听另一头的吾水珍气喘吁吁,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嘶喊:“蒋宜周,快、快把我哥叫出来!到山下来!快点!快!”
  蒋宜周被吼得头皮发麻,还想再问,电话已经挂了。
  而一旁的吾掠已经从他漏音的破手机里听得一字不漏,闻言毫不耽搁,拉着蒋宜周的手就往院子外奔。
  出什么事了?跟吾掠有关?
  蒋宜周心慌意乱,跟在吾掠后面奔出门,朝山坡下跑。
  第92章
  正是下午阳光最灿烂的时候,两人一口气跑到路边最空旷的位置。
  没有高大树木的遮挡,一眼就能俯瞰远处的吾家村,近处的稻田,以及穿过稻田连接村庄与山坡的那条土路。
  太阳将土路晒得一片明亮,只有几个黑影在飞速靠近。
  离得近了,能看清有个人正奋力地蹬着自行车,向这边疾驰。
  是吾水珍。
  而在她身后,远远地,有几个奔跑的孩子,在高声叫着,互相追逐而来。
  在她前面,一个特别特别小的影子,也在往这边奔跑。
  离得近了,近了,似乎还隐约听到了汪汪声。
  蒋宜周难以置信,与吾掠对视:“阿财?是阿财吧?”
  吾掠当然也希望是阿财,但不到跟前他不敢确认,马上朝山坡下跑。
  蒋宜周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只知道精神病人不能精神过于紧张、愤怒,却不确定能不能过于开心和激动。
  于是他一把拖住了吾掠。
  吾掠诧异回头。
  “要不我打你一拳?”蒋宜周有点犹豫。
  吾掠:“什么?”
  下一秒就被蒋宜周凑到近前,捧住脸一口亲在唇上。
  吾掠愣住。
  蒋宜周甚至还在他嘴唇上轻轻咬了一下,见他情绪瞬间冷却,才退回一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逼他回神:“走吧,阿财肯定是太想我才回来的,所以待会儿你要排在我后面迎接它。”
  他们耽搁的这一会儿功夫,足够山坡下的人与狗追出老远。
  离山脚还有一段距离,就见吾水珍将自行车往山脚的草坡上一扔,毫不停歇地跑上来。
  而前方的土狗可半点没有等她的意思,迈着四条腿朝着山坡上冲,速度之快几乎跑出残影,很快就奔到了蒋宜周和吾掠跟前。
  它尾巴狂甩,扑上去就要扒到吾掠身上,兴奋得直喘气,舔吾掠的手,还想跳高舔吾掠的脸。
  蒋宜周定睛细看,确定是阿财没错,但明显瘦了些,毛色也黯淡许多。
  他不确定隔了这段时间,这狗还记不记得他,没敢冒然上去解救吾掠。
  吾掠也不需要他解救,阿财扒着他舍不得放,他索性蹲下,任由狗扑到他身上,欢快地舔他的脸。
  吾水珍扶着腰喘着粗气慢慢走上来,见此情景顿时满脸欣慰,只是时间一长,就忍不住提醒:“阿财流浪这么久不知道去了哪些地方,哥,你小心虱子。”
  经她提醒,蒋宜周马上道:“对,还得打狂犬疫苗。”
  吾水珍很是认同地点头。
  蒋宜周好奇:“你怎么找到阿财的?”
  这也太牛逼了,狗丢了那么久,居然被她找回来了,简直女版福尔摩斯哇。
  没想到吾水珍摇头:“不是我找到的,是阿财自己回来的。”
  不仅蒋宜周,连被阿财舔得微微后仰的吾掠都一脸惊奇。
  吾水珍气息终于平复,从头开始解释:“我吃完席坐车回村的路上,就在路边看到阿财。不知道它是从哪冒出来的,到处嗅个不停,应该是在找家。它不肯上车,我就让它跟在后面,没想到一回村里它就认路了,发疯一样往这边跑。”
  情急之下,吾水珍只好找邻居借了辆自行车,火急火燎地追上来。
  吾掠捏了捏阿财后颈,眼睛明亮,肉眼可见地开心。
  在场的人都喜气洋洋,蒋宜周由衷地道:“阿财这么聪明,肯定是自己挣脱狗贩子,找回家来的。”
  在他很小的时候,央视还播放过一部动画片,一只小白虎逃脱偷猎人的魔爪,寻找回家之路,蒋宜周印象深刻。
  他忍不住蹲下去,也揉揉土狗的脑袋和下巴,夸赞:“阿财,没想到你比小老虎还聪明呢。”
  阿财似乎也听出蒋宜周在吹捧他,特别大度地容许蒋宜周的服侍。
  说话间,在后面追逐而来的孩子们也咋咋呼呼地奔上来看热闹,见此情形都拍着手兴奋地大叫:“真的是那条狗!”
  “那条狗活着回来了!”
  ……
  村里的孩子们从没见过被狗贩子偷走的狗还能回来的,时隔这么久居然还能活着,这简直比电视剧还传奇!
  吾水珍嫌他们吵,正要让他们自个儿玩去,蒋宜周却笑眯眯开口:“是啊,你们知道阿财为什么能回来吗?”
  孩子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大点的男孩大声答道:“因为这狗聪明!”
  “嗯,确实。”蒋宜周煞有介事地点头,又摇头,“但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最主要的是吾掠是个大好人,所以阿财被偷走后才会跋山涉水地找回来,就算别人想养它它也不答应,动物都是有灵性的,他知道吾掠才是这世上最好的主人。”
  一个小男孩弱弱地道:“我对我家狗也很好。”
  “不止这个,”蒋宜周道,“还因为吾掠是个很有福气的人。”
  孩子们不懂这跟福气有什么关系。
  蒋宜周解释:“有福气的人,就算丢了什么东西也能很快找到,就算花了钱也能很快赚回来。你们自己丢了东西找回来过么?村里还有人丢了狗狗最后自己回来的么?”
  孩子们虽然顽皮,到底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撒谎,稀稀落落地承认:“没。”
  蒋宜周下结论:“所以我才说,吾掠是整个村里最有福气的人,连我都比不上他有福气。”
  于是,一群孩子们为了看稀奇蜂拥而来,最终被洗脑了一通回去。
  吾水珍在一旁都看呆了,又不好批判他胡诌,见吾掠看向蒋宜周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柔和,她憋了好久,才给出一句评价:“你可真会糊弄小孩。”
  蒋宜周不以为然:“信息的交流本来就是人为筛选的嘛。我只是给他们选出一些温暖善意的正面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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