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居然是土狗。
  它舔了舔蒋宜周的手背,轻声呜了一声,似乎不明白他怎么蹲在这里一动不动。
  蒋宜周顿时再也忍不住,控制不住地抽噎起来:“阿财,你是来送我的吗?”
  土狗当然回答不了人类的问题,它前爪搭到蒋宜周膝上,立起身体要去舔蒋宜周的脸。
  蒋宜周往后躲了躲,仍带着哭腔:“谢谢你,但是……不用了……你走开!”
  把过分热情的土狗驱赶到一米之外后,蒋宜周吸了吸鼻子,打叠起精神,重新拖过行李箱。
  不论怎么伤心,离开已经是既定的结局,他必须往前走,去赶赴肖在渝的顺风车。
  土狗跟在蒋宜周后面,走走停停,总离他一段距离。
  蒋宜周回头看它:“你不留在家里,是不想跟水珍待一块儿吗?”
  土狗摇了摇尾巴。
  “果然,你更喜欢我,对吧?”
  土狗继续摇尾巴。
  “水珍那么个美女,你居然不喜欢,难道你是狗中gay?”
  土狗还是摇尾巴。
  蒋宜周叹了口气:“选择我,至少证明你是条审美高端的狗子。行吧,给你一个送我的机会。”
  他微一招手,土狗就小碎步跟上,还围着行李箱转了一圈。
  又走了一段路,快走到那条河边时,蒋宜周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还以为是肖在渝打电话来催,掏出来一看,却是蒋惜文。
  眼下这一团乱的局面,还不知道怎么向家里交代。
  蒋宜周又委屈又头疼,刚开口喊了声“妈”,就听电话那头传来蒋惜文隐忍着哭腔的声音:“周周,你爸没多少日子了,你赶紧回来吧。”
  仿佛平地惊雷,蒋宜周脑袋轰地一声就炸了,失声问:“什么叫没多少日子了?怎么就没多少日子了?”
  不是说虽然肾衰竭严重,但争取换肾就好了吗?之前一直在做透析,医生反馈情况还算稳定,之前周勤勇还正常地和他打电话闲聊,怎么……就快不行了?
  蒋惜文呜咽:“你回来吧,陪你爸走完最后的日子。把那孩子带上,就说……就说你爸爸想见他最后一面。”
  挂断电话后,蒋宜周脱力地瘫软到地上。
  一分钟后,他猛地爬起来,拖着行李箱朝着来路跑,跑了十几米,嫌行李箱太累赘,直接扔下不管,发足狂奔。
  土狗在身后汪汪汪地追上。
  蒋宜周边跑边给吾水珍打电话。
  一遍、两遍、三遍……
  始终没有人接。
  烈烈骄阳晒得他满头大汗,最后索性收了手机,闷头朝着半山腰的院子飞跑。
  等到气喘吁吁地跑到半山腰,顾不得喘口气,只见院门口已经停着那台熟悉的敞篷三轮车,车斗里空着,显然吾掠已经从镇上回来,把东西都扛进了院子。
  蒋宜周口干舌燥,胸腔闷痛,腿发软,弓着腰踉跄地走了进去。
  刚开始没有听见人声,一直等走到廊下,他才看到堂屋里的两个人。
  吾水珍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吾掠就坐在桌子旁,手里握着平时喝水的杯子,没说话。
  两个人的神情都称不上好看。
  看到蒋宜周,吾水珍眼睛都瞪圆了,眉毛倒竖:“你居然还敢回来?”
  第58章
  “水珍。”吾掠出声制止了她的愤怒。
  “哥!”吾水珍气得脸颊紧紧绷起。
  蒋宜周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我……”
  他刚说了一个字,就听吾掠淡淡道:“我知道你们的计划了。”
  “啊?”蒋宜周大惊,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吾水珍。
  不是说不会告诉么,他本来还有心存一丝侥幸的。
  吾水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她也不想说,还不是吾掠敏锐,一听她说蒋宜周家里有事紧急走了就觉得不对劲,逼问得她无法招架,只能实话实说。
  蒋宜周闭了嘴,垂下头,不敢看吾掠的眼睛。
  吾水珍却是一脸担心地看着吾掠,很怕他有什么不一般的反应。
  像是没察觉到她的目光,吾掠自嘲地笑了笑,对蒋宜周道:“其实,你们根本不用费这么多周折,我之前就说过,对我而言,活着和死了相差并没有很大,何况只是捐一个肾。就算是陌生人,好好跟我说,我也会提供帮助。你实在不用……这么浪费时间和精力,来和我周旋。”
  最后几个字,艰涩得仿佛无法说下去一般。
  “我没有……”蒋宜周下意识想反驳,可话音落下的瞬间,却不知道自己该反驳、能反驳什么。
  吾掠轻轻呼出口气。
  其实在听到吾水珍说蒋宜周要害他时,他就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
  他一直觉得,早点死,早点埋,早点烂掉,这一辈子就轻松了。
  蒋宜周想要他死,简直是给瞌睡的人送枕头。
  捐肾还是捐别的,对他而言差别不大,甚至因为肾有两个,少一个并不致命,还有点失望。
  一旁的吾水珍脸色涨红,声音发抖:“哥,你是不是傻,他们一家子这么对你,你还要给那个没良心的老头捐肾?他好歹是个高官,想要肾难道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搞到,非得要亲儿子的?”
  蒋宜周抬起头,眼泪刷地流下来:“不用什么肾了,不用了……爸爸快死了,你陪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好不好?他想见你。”
  听见人要死了,吾水珍噤了声,不好再骂什么。
  反倒是吾掠,听到这话后,原本还算松弛的眉宇瞬间一片冷凝,掷地有声:“我不去。”
  蒋宜周一脸惊愕,难以置信:“为什么?你不是都愿意给他捐肾吗?”
  这转变,都把他搞糊涂了。
  吾掠脸上浮起一丝厌恶之色:“要一个肾可以,要两个也不是不行。但我不想见那个人,没必要。”
  蒋宜周又气又委屈,脑子一团乱麻,但还是结结巴巴地想说服他:“你不要操任何心,我会买机票订酒店,打点好路上的一切。你只要到医院,远远地让他看一眼。你不说话,不看他都行。让他如愿,行吗?”
  吾掠十分平静地问:“不能如愿又怎样?”
  蒋宜周说不出话来。
  吾掠放下一直握着的水杯,起身,对吾水珍道:“快中午了,我去做饭。”
  蒋宜周直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一把抱住他的腿,大哭着哀求:“我求你,去见见爸爸。他快不行了,只是想见一见你……而已。”
  这话说出来,蒋宜周自己便心痛如绞。
  他何尝不知道对吾掠而言,他现在的行为很过分很无耻,可他没得选。
  他清楚周勤勇对吾掠的意义,也知道这些年周勤勇多么无情,可一边是疼爱他的父亲,躺在病榻上危在旦夕,做儿子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满足他朴素的愿望。
  “我不去。”
  “只要你去,不管什么条件我们都能答应!”
  吾掠面现怒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像是淬了冰:“你以为我在提条件?”
  这还是蒋宜周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冷漠的语调,不由心慌得打鼓,万分庆幸没有提到蒋惜文那句“倾家荡产也可以”。
  可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想到远在医院的周勤勇,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无助。
  蒋宜周嚎啕大哭:“我求你,是我们对不起你,如果你不解气,我给你磕头,磕到你满意为止。”
  吾掠想退开,但蒋宜周抱着他的腿,他一往后撤,蒋宜周也随着他往前一扑,更加牢牢地将他的腿抱住不放。
  显然是不让他走的架势。
  吾掠顿时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蒋宜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开吾掠的,此时此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周勤勇的病情突然恶化,但蒋惜文不可能骗他。蒋宜周就算丢掉所有脸面不要,撒泼打滚,磕得头破血流,也绝对要满足父亲的心愿。
  把吾掠带回去见他。
  没脸没皮无所谓,就算被骂恬不知耻,没良心也没关系,他绝对不会放开吾掠的。
  激烈的情绪在胸膛间激荡,他不敢再大声哭泣,免得引起吾掠反感,让情况变更糟,便只能低声呜咽着。
  一旁的吾水珍见这情形,当即就想上前,帮吾掠将蒋宜周撕扯开。
  奈何蒋宜周跟条藤蔓似的,牢牢抱住吾掠的小腿不放。
  吾水珍火了,大骂:“你还是不是男人了?居然还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蒋宜周把脸扭到一边,不理她。
  吾掠神色凝重,垂眸看了看蒋宜周毛绒绒的头顶,叹了口气,很久之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道:“行了。我陪你去。”
  闻言,蒋宜周飞快仰头看他,泪眼里闪烁着希望之光:“真的吗?”
  刚才绝望到极点的时候,他几乎要恶向胆边生,冒出干脆套个麻袋把人绑回去的念头,却做梦也没想到吾掠居然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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