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见一面就回来。”吾掠淡淡道,“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话里的死字,扎中了蒋宜周此刻正高高悬起的心,可他明白,不可能要求吾掠像他一样,万分担心周勤勇的安危,于是露出个笑容,道:“嗯嗯,好的!只要你愿意见一面就行!”
  “哥!”旁边的吾水珍脸皱成一团,表情极度不认可。
  吾掠当没看见,道:“我去收拾行李。”
  说完,转身回了房间。
  吾水珍连忙跟上去,进房间后,把房门关上。
  只见吾掠已经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简易的行李袋,又几身衣服,折叠好放进袋里,神情很平静,动作很从容。
  吾水珍郁气难消,一屁股坐到床尾,不甘心地劝:“你管那一家子做什么?蒋宜周也是个没心的,不管是磕头请罪还是哭哭啼啼,都是鳄鱼的眼泪,跟咱们没关系。他们这些城里人,花招多得很,最会耍着人玩,不管他怎么想怎么做,都绝对不能信。你千万不要被蛊惑,不要轻易动摇,你自己的想法才最重要。”
  吾掠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衣服,没什么情绪地说道:“考虑他的想法本身就是我想法的一部分了。”
  吾水珍顿时语噎。
  良久,她试探地问:“你不会真把他当亲弟弟了吧?我可是亲耳听到他们谈话,他根本不是那个姓周的亲儿子,难怪他姓蒋。姓周的这是什么癖好,喜欢帮别人养儿子。”
  这话题过于敏感,她没有继续下去,小心地觑着吾掠的脸色。
  但吾掠却似乎没有任何不悦,把行李简单收拾好,环顾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漏带什么,交代道:“我待会儿去村里找舅舅,和他说清楚。你在家这几天帮我把院子里的菜浇一下,阿财喂一下,我很快就回来。别的事,你别跟舅舅提。”
  别的什么事?
  当然是姓周的帮别人养儿子的事。
  吾水珍心里憋着气,但知道有火也不能对他撒,只能不情不愿道:“好吧。”
  走出房间,堂屋里是坐立不安的蒋宜周。
  吾掠拎着行李走过去,问:“之前,为什么确定要我供肾?”
  见他出来,蒋宜周下意识腾地起身迎接,慢半拍才听懂他的问话,磕磕绊绊答:“当然是因为肾源匹配啊。”
  吾掠沉默下来,几秒钟后才说:“可是我没有做过检测。”
  第59章
  “怎么可能?”
  蒋宜周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周勤勇和蒋惜文把吾掠的报告单拿给他看,虽然他对医学一无所知,但确定上面写着配型成功,他才来吾家村的。
  那个检测并不复杂,蒋宜周从不怀疑,这点小事,凭周勤勇和蒋惜文的能耐会办不到。
  何况,这关乎着周勤勇的安危。
  吾掠垂下眼帘,眼底变化万千,但见蒋宜周一团乱麻,显然已经急得无法思考了,便什么也没说。
  最后只道:“走吧。”
  见蒋宜周和吾掠同时出现,且都是搭顺风车去机场,肖在渝虽然惊疑,但见这两人都神情凝重,他也就识趣地没有多问。
  蒋宜周一边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下一刻就飞机落地,飞奔到医院察看周勤勇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另一边又心虚心慌得厉害。
  虽然逼迫吾掠跟他一起回去,却不知道这人心里现在怎么看待自己,说不定已经把他讨厌到骨子里,划到卑鄙恶心、永远不再打交道的一类人。
  想到这儿,他就心灰意冷。
  所以他实在没有余暇去考虑肖在渝的心情。
  临上飞机前他又打了通电话给蒋惜文,关于病情多说无用,蒋惜文只让他尽快带着吾掠回去。
  蒋宜周实在想不通,好端端的,周勤勇的情况怎么就急转直下了?
  他不愿相信,可却也深知蒋惜文不会拿这种事骗他。
  于是一整趟航程他都在一片焦灼中度过,期间有好几次忍不住偷偷打量吾掠的神色,都只看到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
  这个样子,蒋宜周也鼓不起勇气和他讲话,只能默默地按捺着,自己咀嚼消化越来越重的忧虑和焦急。
  好不容易飞机降落,蒋惜文的秘书已经在接机口等候。
  见到熟悉的知情人,蒋宜周满腔的担忧和急切再也憋不住,顾忌着还在机场,不然非得扯着洪秘书当场问个清楚不可。
  知道这位少爷的性格,这个时候他肯定无心考虑别的,最后还是洪秘书客气地谢过了肖在渝,又说了些客套话,这才将人领走了。
  等上了车,洪秘书就抢先对正准备开口的蒋宜周道:“周书记的情况我了解得不多,不好多说,等你去了医院,文总会一五一十告诉你的。”
  文总,自然指的是蒋惜文。
  蒋惜文九十年代创业,经营服装生意,后来公司规模越来越大。现在主要做女装、皮具和饰品这一块。听说还另外投资了化妆品、珠宝等等领域,大多以女性线产品为主。
  蒋宜周从来没问过,也不怎么了解,却也知道,在自己的行业,蒋惜文的成就未必就弱于周勤勇。
  洪稚云是蒋惜文的秘书,对周勤勇的情况没那么了解也属情有可原,何况周勤勇地位特殊,她也确实不好乱说。
  蒋宜周只能强行收住千头万绪,捏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蒋惜文。
  他悄悄打量同样坐在后座,却始终一言不发望着窗外的吾掠,心里更加一团乱糟糟。
  好不容易抵达医院,不等洪稚云来开门,蒋宜周就迫不及待先一步开门跳下车,正准备往医院冲,才想起还有个吾掠。
  却见吾掠走在后面,表情平淡地问洪稚云:“行李袋可以先留在车上吗?”
  洪稚云刚说出一个“好”字,就听吾掠继续道:“待会儿要是方便,司机可以原路送我回机场吗?”
  蒋宜周一听就愣住,顿时急了,也顾不得冲进医院,急问:“你这么快就要走?”
  吾掠平静的目光转向他,道:“说好了只见一面。”
  蒋宜周一噎,无从反驳。
  洪稚云好歹是跟随蒋惜文多年的秘书,这一趟去接人前就知道蒋宜周身边的是周勤勇和前妻的儿子。虽然她生意场上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但父亲垂危,态度还这么平静的儿子倒是第一次见。
  是的,平静,不是悲恸到极点,也不是仇恨到无以复加,而是像对待陌生人那样的平静无波,天生淡漠的眼睛里几乎没有一丝波澜。
  儒雅温和的周书记居然会生出这样看面相就很冷漠的儿子。
  但她作为外人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只遵照自己老板的吩咐,在前面引路。
  周勤勇是老领导,蒋惜文又是富商,病房自然安排在最好的vip干部病房。
  走出电梯后,走廊上十分安静。洪稚云带着人到病房门外,敲门前,拍了拍蒋宜周的肩,轻声道:“文总很伤心,你好好陪着她。”
  蒋宜周低低地“嗯”了声,又鼓起勇气向一旁的吾掠请求:“见到爸爸后你能不能……”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合适的词,“能不能……笑一笑?”
  吾掠看他一眼,垂下眼帘:“不能。我做不到。”
  蒋宜周顿时无话可说。
  洪稚云敲了敲病房门,不一会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蒋惜文消瘦了许多的面庞出现在蒋宜周面前。
  她比周勤勇小了近十岁,今年也才五十出头,平日里都打扮得温柔干练、光彩焕发。别人夸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许多之类的话,并不只是逢迎拍马。
  上次蒋宜周见到她时,周勤勇的病刚查出来不久,蒋惜文就已见憔悴,虽然化着妆也遮掩不住眼睛里的忧虑和沧桑。
  这才过去一个多月,此刻的蒋惜文素面朝天,神情含悲,眼睛微红,头发间冒出了几根白发也没有心力打理,身形消瘦,看起来比从前矮小多了。
  见到母亲这个样子,蒋宜周不由心里大痛,哽咽地喊:“妈!”
  蒋惜文眼含泪意,但忍住了没哭,反倒是微微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拍了拍,欣慰道:“回来就好。”
  说话间,目光落到后面的吾掠身上:“小吾吧?”
  吾掠点了点头。
  蒋惜文没叫他后面那个字,这让蒋宜周怀疑,自己母亲对吾掠名字的由来一清二楚。
  但没等他深入地去思考这些,就见蒋惜文侧身让开,对吾掠道:“你进去吧,勤勇等你很久了。”
  蒋宜周立即瞪圆了眼睛,不解的眼神投向蒋惜文,是确认:“妈?”
  蒋惜文没看他。
  蒋宜周抬脚就要跟着一起进去,却被蒋惜文一把拉住。
  蒋宜周摸不着头脑:“妈?”
  蒋惜文拉着他没松手,只朝一旁使了个眼色,洪稚云便无声无息地将病房门拉上,安静地离开了。
  蒋惜文把儿子带到走廊的休息椅坐下,柔声道:“妈妈有点累,好久没见你,你好好陪陪妈妈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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