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演说结束,录音在此处播放完毕,室内归于平静。
又或者说,仅限于齐延曲一人的平静。
蒋化将两手手肘抵在膝盖上,深深垂下头,令人看不清面部表情,而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下一秒,齐延曲面不改色地握住了谢恒逸的手,仿佛替其接住了那些反常的情绪。
不是因为他心软了,只是谢恒逸快把他的衣服揪破了。
室内的呼吸声一时间变得很重。
蒋化到底不是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了,很快就调整好心情,重新面朝二人,刚抬起头就撞见了谢恒逸这副大鸟依人的姿态,差点被口水呛着。
齐延曲全然不顾蒋化还泛红的眼眶,冷冰冰直言道:“蒋先生,篡改遗嘱内容有什么后果,你不会不知道。”
“你手里的东西,该交出来了。”
“该交出来了。”谢恒逸虽有些情绪起伏,却没透露出分毫,语调跟先前无异,附和着说道。
不能说狐假虎威吧,只能说齐延曲在这,他就无需动脑,因此格外肆无忌惮。
齐延曲瞥了谢恒逸一眼,喝了口凉透的茶。
谢恒逸有样学样,瞥回去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眼,同样喝了口凉透的茶,险些吐出来,自以为小声地吐槽一声:“难喝。”
蒋化听见了这声吐槽,但好脾气地当作没听见。他深吸一口气,打算投入全身心与齐延曲周旋:“齐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齐延曲把那难喝的茶一口一口饮尽了,才道,“物归原主。”
说完,他抬眸仔细瞧了瞧蒋化的反应,竟是不为所动。
对方仍是道:“齐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之后,无论齐延曲再说什么话,蒋化通通给予一样的回复,似乎要把装傻充愣贯彻到底。
空气因此凝滞,僵持不下。
“……我确实动过温小姐的遗书,但……”
最终还是蒋化主动打破了这个僵局,他把话头递给了看上去比齐延曲好说话的谢恒逸:“谢先生,我劝你不要再纠结这件事。相信我,这只会给你平添烦恼。”
蒋化想得不错,谢先生确实比齐先生好说话。
可惜谢先生压根不说话,只一味地捏着齐先生的手指把玩。
蒋化意识到跟谢恒逸说话无用,于是硬着头皮向齐延曲保证:“我不会做任何害谢先生的事。”
“我只是……替他做了一些决定,正确的决定。他太年轻了,看待事情还不够通透。”
听到这句话,谢恒逸微微起身,终于开了金口:“替我做决定?轮得到你替唔——”
齐延曲及时把人捂了回去:“他的确年轻,不太懂事。”
无故挨骂的谢恒逸频繁眨眼表示不满,却是听着齐延曲接下来的话怔住了,不再动作。
“我却是不怎么年轻了,”齐延曲缓缓道,“蒋先生应该看得出,我今天就是为了替他做决定来的。”
蒋化总算隐隐顿悟:“你们……”
谢恒逸揭开捂住自己的那只手,看着蒋化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莫名一阵畅快,挑了挑眉:“蒋先生不恭喜我们吗?”
“我们在一起了。”
“……恭喜。”
第91章 慧眼识人
蒋化面色有点难看, 竭力蠕动嘴唇才勉强吐出两个音节。
他拿着钱替谢恒逸办了好些年的事,对方身边凭空冒出一个不简单的人,他当然留意过, 而且暗自揣摩过两人相识的契机。
本以为是谢恒逸拿捏住了此人的把柄, 逼迫其办事。没想到是反被“拿捏”住, 成了“办事”的关系。
霎时, 蒋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度糟糕的事, 五根手指攥成一团捏得死紧。
齐延曲注意到他的反常,眉间微蹙, 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
至于谢恒逸则是轻哼一声, 用齐延曲的手又把自己的嘴捂上了。他哪管蒋化高不高兴, 他高兴就行,哪管祝福诚不诚心,说出来意思意思就行。
但凡换个不那么正经的情境, 他高低得为难对方一番。
蒋化握起的拳头骤然松开,说回正题:“我不仅仅是在替谢先生做决定,更是在替温小姐做决定。”
每每说出“温小姐”三字,他的嗓子都无端发哑:“温小姐百般犹豫, 只能我来替她做这个决定。”
俗话说旁观者清, 齐延曲虽跟此事不挂钩,却隐约明白了什么。
谢恒逸也被这话激得眼眸微眯, 但当局者迷:“你说什么呢?打什么哑谜?是我哑了还是你哑了?”
蒋化:“……”
你什么时候哑了, 不是聋了么。
此番谢恒逸说话时声音从指缝中出来,唇一张一合,和着呼吸的水汽,掌心因此湿濡濡一片。比潮湿感更明显的是痒意。
齐延曲把手收了回来。
速度很快,从脸颊拂过, 像是一道很轻的巴掌。谢恒逸有点怔住,遂开始了自己飘飘忽忽的沉思。
蒋化笑了笑:“打哑迷的不是我。”
“李信国先生的名讳我听过,若是他没有辞去公职、若是他还在世……”缅怀的话音言尽于此,蒋化朝齐延曲点点头,“时隔多年,能听见这份录音是我的幸运。不过,齐先生想借此告诉我什么?……想告诉我们什么?”
他有意无意的将谢恒逸拉入同一阵营,想以此提醒谢恒逸不能过于相信外人。
然后意料之中的——
谢恒逸仍在装聋作哑。
蒋化没有立即挪开视线,继续紧盯着,祈祷对方立马清醒过来。
在他眼也不眨的注视下,谢恒逸动了。
动了!手动了!动手了!
动手把齐延曲衬衫的两颗扣子系上了。
死恋爱脑。蒋化在心底狠狠骂道,不再对死恋爱脑抱有期待。
“抱歉,请你们离开吧。”他闭了闭眼,下了逐客令。
“李副局的话确实让我很感慨。但恕我直言,我就是个普通人,没什么家国情怀那样的远大抱负,打这种感情牌在我这行不通。”
蒋化的声音里带着决绝。
齐延曲却从这种决绝里察觉出另一层意思——这种感情牌行不通,得换一种。
那就换一种。
“我不是想唤醒你的家国情怀,”齐延曲不慌不忙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演说里有一句话是温小姐也曾说过的。”
在来之前,他仔仔细细看过那封遗书,跟演说内容两相结合起来,令他一个外人也心情复杂。
转头再看看谢恒逸毫无芥蒂和戒备的面容,心情就更复杂了。
他倒宁愿谢恒逸的年纪再小些,他倒希望谢恒逸是真的不懂事,这样苦难就可以用懵懂来化解。如果可以,那些苦难最好不要有,一个都不要有。
“反抗是我的责任。”
哪怕不论温小姐,不论李副局,就单论他而言,这句话也是他想说的。
“还有一点,蒋律师应该也是清楚的。大多数自杀都不能被称为自杀。当事人不是因为想死而死,只不过是在无可奈何的境地下,把死亡当成了唯一的退路。”
蒋化闻言愣住,瞳孔有些涣散。
见他这副模样,齐延曲便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就拿温小姐的事来说,也不能被称为自杀,那是一种反抗。那是她所能想到的,最有力的反抗。”齐延曲慢慢说着,垂眸看了眼空荡荡的杯子,发现谢恒逸也听进去了。
因为揪着他衣服的手又开始发力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在想是不是不该让谢恒逸跟他一起来。
这个念头一出,转瞬间就被他自己打消。
即使当局者迷,当事人也拥有知情权和决定权。如果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却剥夺对方的权利,那跟蒋化自以为是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
哪怕谢恒逸将决定权全权交给了他,也得看着他做出决定才行。
听进去了就听进去了吧。他的话并不是胡说。
在那个年代,温言算是在被爱包围的家庭里长大,她当然知道生命的重要性。
甚至可以说,正因她知道生命可贵,她才会毅然决然的以此做赌注。
齐延曲确信温言反抗过,只是反抗的痕迹被人擅自抹去。
“方便再添点茶水吗?”他指尖微动,将空杯子推到另一方。
既然蒋化执意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他也没必要多说,点到为止。
反正无论如何,在物归原主之前,他不会离开。
出乎他意料的是,蒋化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
“反抗?反抗……不是这样!你不懂的,不是这样的,”蒋化径直忽略了齐延曲添水的请求,“如果是这样,她怎么会死?她怎么会一个人死?”
听到其中一个字眼时,谢恒逸端着水杯的手顿了下,但没被察觉到,随即淡然自若地起身接水,坐回到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