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逐扬少时便去了西塞,想来对皇城弟子打发闲散时光的玩意儿不甚擅长。远岫对此还是稍有些信心的,他蹴鞠的本事虽算不得上乘,但也略有技艺在身。
远岫踏上台阶,抬手重重敲了两下门,摆出姿势,等待逐扬前来。
半响,门内毫无动静。远岫又抬手扣了下门,骨节才刚碰上门扉,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大门徐徐往后推开了。
屋内空无一人。远岫纳闷,他方才还见到逐扬走过廊道回偏殿去,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远岫打算先至屋中等他。
迈过门槛,走到书桌前,远岫将球往地上一扔,便自然地坐下。
逐扬屋中桌前总是摆满了书册,远岫看了一眼,又是些文邹邹的东西,他别开脸,不再去看。远岫刚刚仰头靠后,打算休憩小会儿。
蓦地,他想到上次逐扬交代自己练的字还没有写完呢。
远岫一惊,赶紧从椅背上坐直起来,脚下胡乱踹了一脚,竟将草球踢到书架的缝隙处,卡住了。
“怎么这么紧…..”远岫蹲着身子,双手捧着草球,想将其从缝隙中拉出来。
他着急逐扬回来看到自己,从而询问功课,远岫手上几乎使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斜斜地往后倒去。
“哎——”咚得一声,远岫倒了下去,摔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远岫抬手要站起来,肘部撞到架子上的一侧书籍。
哗啦哗啦,书册凌乱地掉落在地上,纸张书页摊开成一片。
远岫内心呐喊,完蛋了。
他赶紧爬过去,将地上的纸张书册都一一捡起,理好放回在桌面。忽地,远岫目光一滞,手里拿着的籍本再度掉落在了地上。
啪塔一声,在远岫心里发出轰然巨响。
熟悉的字迹,远岫只需看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母妃写的。
远岫眼前模糊了,他推开压在信封上的书册,抖着手将信抽了出来,想都没想就打开了封口,里头一张薄薄的纸张。
方才逐扬正准备回偏殿,正巧碰上军营中的人来呈报事务,他便于廊道口处,对其交代了几句话。
“逐将军。”侍从向逐扬请安道。
逐扬点点头,大步回至偏殿。
相隔不远,逐扬见到偏殿大门开了一小条缝隙。他心下一思,屋中放着不可言说之物,逐扬怀揣着不安,他立时向身侧的侍从问道,“何人来过了?”
“陛下刚才来了,在屋子里待了小会儿。”侍从回道。
逐扬瞳孔一颤,几步就去到了屋内。他伸手一推,大门砰地往后开去。
殿内早已没有了人影,屋子里乱糟糟的,桌角的书册都被扫落到了地面上。等踏至屋内,逐扬反而放缓了脚步,心也随之平静了下来,刚一进入,他脚边就踢到了个硬物。
门框碰到草球,将其从角落暗处撞了出来。逐扬看了一眼,绕过草球,缓步站到了桌前。
桌上一封平整摊开的信纸,除此之外,还有几本零散的记本与信件,全都翻开,其上所写字迹,一览无余。
远岫在看了瑛妃的信件后,又在桌上找到了逐扬这段时日探查到的宫中秘闻,他已得知了,少时中毒之事的全部真相。
金武殿静悄悄的,屋内黑寂一片,只有低低的抽泣声回荡其中,细听尖锐而又凄厉,像是婴儿的哭鸣。
门轻声打开,一缕光从外头照入,黑影投射到地面,一人进到屋子内,那人停顿了一会儿,随后转身将门再次轻声合上了。
远岫掩面而泣,根本听不见外头的声响,他极力压低声音,缓解内心近乎撕裂的痛楚。
“远岫。”一道唤声从头顶传来,他这时才知道有人入内。
哭声停住,远岫看着自己湿透了的袖口,他微微撇过脸,见到了站在身后的逐扬。
逐扬胸口猛然一痛,远岫扑将了过来,他牢牢抱着自己的腰,脸深深埋进了逐扬的衣服中。
哭泣混着话音,叽里咕噜的。逐扬听不清远岫说得什么,他几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拍了拍远岫的背,道,“哭出来就好了。”
“哭出来就好了。”逐扬重复道,手再次拍了拍远岫的背。
好半天,远岫才有停下来的迹象。
逐扬胸口的衣服湿了大片,他穿着深色玄袍,看不出来泪迹,只是其上有点皱巴巴的。远岫止住哭后,松开揪着衣袍的手,站直起身。
屋内门窗皆闭,逐扬看不清远岫的面容,但听他喑哑的嗓音,大致也料到是哭狠了,哭累了。
“父皇明明知道…..我是被大哥下毒才身子不好的。他没有去彻查,反而将我的病推在了落水上。”
“是不是因为…。因为…..他觉得我已经没有用了……。”远岫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他双手抓着逐扬的外袍,一面摇晃,一面向其说道。
远岫不似在询问,更似在控诉,他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在十一岁离宫的那一年。
……
逐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有一遍又一遍轻拍远岫的背,希望这样的安抚,能让远岫缓解一点疼痛。
“这里的一切我都不想看见。”远岫抓着逐扬的衣服,低低说道。
“世间不只有皇城这一片地方。天大地大,总会有去处的。”逐扬摸了摸远岫的头,他安慰道。
“那我们现在就走。”远岫用袖子擦试了下脸颊,他听进去了逐扬的话,转过身,开始收拾东西。
远岫看看四周,殿中几乎都是皇城之物,没有多少是他想要带走的。远岫走至书架前,蹲下身,将塞在里头的小木盒拿上。
随后,远岫站在逐扬面前,他抬眼看着逐扬,示意他,现在便可动身出宫了。
太过于仓促了,去何地?去了又该如何?明日满朝文武都还在等着远岫…..
逐扬张了张嘴,想开口说道,但他站得近,看到远岫脸上挂着的泪珠,最终只是说道,“行。”
“等一下。”远岫忽然转过身去,小跑到床铺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小包裹,手臂一挎就背到了身上。
两人一骑出了宫门。远岫坐在逐扬后面,他脸贴在逐扬的背上,还是在流淌着泪。逐扬时不时能听到远岫吸吸鼻子。
逐扬回头看了眼远岫背上的包裹,用一层布包着,逐扬几次想给远岫拿着,远岫都只道不用,自己背在身上。
“包裹里是什么?”逐扬想转移下远岫的注意,再这样哭下去眼睛怕是要坏了,同时他也好奇。
“这是我给你缝的衣服。”远岫脸还是贴在逐扬的背上,他上次见逐扬衣服破来了条小缝,便想着给逐扬制一件小褂。
用得是上好的蚕丝,既轻薄透气,又不容易撕裂,最是适合逐扬习武之时穿着。
第73章 这么多年了
“……”逐扬也不说话了,他转回头,握在缰绳上的手停滞了一瞬。
泪水还挂在脸颊,远岫一面说,一面抬手轻轻拭去被风吹至下颌的泪珠。远岫脸贴在逐扬的后背,后背处那一块地方都变得暖烘烘的。
马蹄踏过地面铺设的青砖,啪塔啪塔响,逐扬稍稍侧耳,能听见身后断断续续的零碎抽噎声。
此番临时决意出宫,逐扬也不知该去往何处,他驾马骑行,穿过长街巷口,渡过小桥流水,只是一路绕着丰泽城打转。
身后之人的声音愈发轻微,逐扬在一处食贩摊子前放缓了速度。轻拽缰绳,马匹慢悠悠地迈着步子行走。
“逐扬,我肚子饿了。”看着底下吆喝的商贩,闻着一缕一缕飘入鼻腔的香味,远岫肚子微微抽痛起来。
今日,远岫原本是要约逐扬去踢草球的,因此他刻意控制住少进食了些,现下他早已饿得不行。远岫暂时停止住悲痛,他收了哭泣,对逐扬说道。
小摊贩在街道口摆了一张桌子,早已过了正午时分,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客人入座。远岫找了个距离逐扬最近的位置,看着他牵马去到前处,将绳子拴在了木头桩子上,后转过身朝这边走来。
远岫已要了盘香焖红烧肉,糖醋排骨,还有一道清炒时蔬和香辣烤猪蹄,加上两碗大米饭。逐扬在远岫对面落座,远岫将菜谱推到逐扬面前,示意他接着点。
“就这些吧。”逐扬将菜谱合上,说道。
听完,远岫赶紧接着道,“再来条煎鱼。”
逐扬也并未说什么,只淡淡道,“你带银钱了?”
远岫本坐着等待上菜,他正打算抬手,撑住下颌。
听见逐扬的话,远岫抬起的胳膊肘刚一碰到桌面,立时打滑,从桌边角掉了下去。他也差点儿上半身没撑住,往前扑去。
远岫最害怕听到银钱这个字眼了,恰逢此时正处宫外,他莫名地从心底冒出恐慌来。
远岫惊惧,眼睛突然睁大,直愣愣地盯着逐扬看。
逐扬原意是想逗一逗远岫,他常常出入宫内宫外,随身携带银钱。没想到,远岫竟然会生出这么大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