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远岫从不记得有这样一条宫规,他只知道先皇当时的脸色极为难看,后来远岫只顾着磕头认罪,也不去辩驳其他。
  三月共九十二天,远岫禁足时还不觉着时间漫长,他吃吃喝喝睡睡,在寝宫中养着病,只一眨眼的功夫,日子便过去了。
  等至他再次踏出殿门,宫中变化翻天覆地,好些个人,远岫都不认识了。
  再后来,远岫知道了父皇在他禁足期间处理了一批人等,不知道为何缘故,远岫也不想深入打听,他只耳朵边一过,并未放在心上。
  现在,远岫同样听到有人在耳朵边呼唤自己,只是声音与那年的有所不同,不是急促锐利的女声,一声一声,叫喊得他心慌。
  模糊间,远岫认出了声音的来源,他拼命睁开眼睛,入眼第一人,便是逐扬。
  逐扬同样站在一大帮人的最中央处,此时此景,远岫恍惚了一瞬。他看过一张张人脸,与当年所见并不相同。逐扬也没有严肃地站在一旁,而是上前几步,站得离远岫更近了,问道,“醒了?”
  远岫身旁呼唤自己的嬷嬷,变成了搭脉施针的军医。远岫下意识地想将手臂缩回来,逐扬立时按住他的手腕,小声道,“针扎了,毒排了。烧才能退下去。”
  手臂一滴滴黑血流出,远岫忍着痛。
  直到黑血流尽,军医才取来纱布盖在手臂上,薄薄的一层刹时染上鲜红色,纱布一圈又一圈地缠绕,最终遮盖住伤口处。
  篷内好些人,小木子、追风,以及远岫见过却唤不出名字的。见远岫好转了过来,逐扬便让他们都先退出去。
  远岫靠在床边,逐扬跟军医说了许多话,是在交代远岫的病情,说着说着,逐扬不知为何沉默了一会儿。
  他也不接着跟军医交代,而是说道,“我往后同你讲…..先将风热退下去吧……调理的事我再与你细说。”
  逐扬声音很轻,远岫只断断续续听见。
  军医掀开帘子,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远岫与逐扬二人。
  “逐扬,我也没病得那么重,你说话的声音不会吵到我的。”远岫将额头上那块冷冰冰,沾了水的毛布拿下。
  逐扬听见远岫的话,他先是一愣,也不回应。远岫张望四周,问道,“刚才怎么这么多人进来。”
  “睡梦中,你一直在喊,好多人好多人。我才让他们过来的。”逐扬也无奈了,他以为远岫是想让旁人进来陪他,于是才喊了几个跟远岫亲近的人入内。
  现在想想,逐扬发觉自己行为有些好笑。
  跟远岫在一起呆久了,怎么变得与他一样,做出如此奇怪的举动。
  远岫反而没说什么。只低头看两只手上都包着的纱布,想来是在他昏迷之时,军医已经放过一次血了。
  “以后,我陪你一同将身子调理好。”逐扬盯着远岫仍旧苍白的面色,他缓缓说道。
  远岫欣喜了一瞬,他抬起头,可远岫很快就暗淡下来,“那岂不是要喝很多药。”远岫又会想起从前,他低声说道,“而且,连宫中的御医都没有法子…..。”
  “宫中不行我们就去宫外,丰泽城中没有,那还可以去西塞。世间能人异士众多,总会有办法的。”
  第72章 包裹里是什么
  今日本是要启程回宫的,军营里药物匮乏,大多为外伤敷膏,内里调理气血的只有寥寥几样,加之存放的年岁长久,比不得宫中的珍药。
  但远岫吵着要留在军营里几日,他说话时中气十足,竟还赖在床上不起来。逐扬走上前摸过远岫的脉,远岫以为逐扬要将他拖走,还往里缩了缩身子,逐扬却只是两指并拢搭在远岫的手腕上。
  预想中逐扬将他从床上扒下来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远岫才放松下身子,看着逐扬沉思着垂眸。
  已差不多恢复了。
  逐扬最终便也由着他,陪远岫在军营里待了几天。
  每日,逐扬于天边方破晓之际便起身,他拿了剑便于军帐前习练。直到日头渐渐爬上山坡,林中白雾散去,身后的帐篷内传出嗦嗦啦啦的响动。
  啪塔一声,远岫掀开帘子,从帐中踱步而出。前几日的病气差不多都消散了,远岫嘴唇泛着淡淡的浅粉色,烧得皱起的干皮已消失不见。
  逐扬回过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就此停下。剑戟一挥,带起一阵疾风,拂至远岫面前,吹起他颊边的一缕发丝。
  黑发摇曳,黑眸闪动。
  远岫坐在帐篷外的一个大石墩上,他举着一顶小伞,用以遮挡天上的烈阳,底下的石头迸发出热意,远岫探手挠了挠,目光仍旧盯着前方。
  就这样,远岫在这个石头墩上坐了整整大半个白日的时间,他盯着逐扬看,也不知疲倦似的。
  刀锋入鞘,逐扬利落地合上剑。
  远岫一怔,发愣的眼眸,清亮地睁大了些,瞳孔中倒映出的身影,缓缓放大。
  逐扬站在远岫面前,他下巴微扬,说道,“外头不热吗?怎么不在里面呆着。”
  远岫袖子正在轻拭额头渗出的薄汗,他立时放下手来,端正坐着,摇摇头,回道,“外头空气清新许多,鼻子都没有那么闷了。”
  远岫指指自己的喉头,示意自己只是出来透透气的。
  逐扬一手握剑,一手捏了片从树上摘下的绿叶,他指尖碾过薄薄的叶片,晨露顺着叶脉滚落,一滴溅在了泥地上。
  远处群山连绵,天幕湛蓝。
  逐扬仰头眺看了眼,随后抬手,打了个指哨。地面传来砰砰砰的震动,远岫一惊,转身看去。
  军营之中,一匹急驰而来的骏马穿绕过各处营帐,踏跃过坑洼泥地,急停在远岫的面前,马蹄飞扬带起尘沙,差点儿糊了远岫一脸。
  马儿挥挥尾巴,仰天长啸了一声。
  远岫眼睛睁得更大了,他探前身子,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逐扬走到马儿跟前,伸手抚了抚,马儿立时亲昵地凑近。
  “此马唤‘疾’,要不要上来试试。”逐扬侧眼看着远岫,邀他道。
  远岫站起身,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几步,“疾?”他轻唤了一声,像是在试探。
  这马比远岫以往见过的要大上许多,通体呈红棕色,高昂着头颅,鬃毛飞扬。
  “嘶——。”没等远岫走近,马儿直直地冲他大叫。
  远岫下意识地紧闭眼睛,双手垂立撺着拳头,他抖了抖身,虚虚披挂于肩头的衣袍滑落。过了一会儿,远岫眼睛眯开一条窄缝,四周安静下来,他才睁眼看了下。
  入目所及,逐扬牵着缰绳,正弯着眼看他。
  下一刻,远岫腰上就多了一只大手,毫无费力地揽过他身子将其托到了马背上。
  天旋地转中,远岫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坐在马上,他双手赶忙向前扶住,生怕坠下马来。没过多担忧,远岫身后就有一稳重厚热的身躯贴了上来,他往后瞥眼,逐扬已翻身上马。
  “驾!”逐扬单手拉着缰绳,只一挥,马儿便向前冲去。
  坐在前头,迎面而来的风刺啦啦的刮耳,远岫从未这般奔驰于草野山间过。他并不精善骑术,不敢如此驾马随行。
  漫无目的,随心而行。
  广袤山坡,只有他们两个人。
  泉水叮铃铃地从没有尽头的山隙中流出,他们二人坐于溪涧旁,流水轻响压过了啧啧水声。两人分开时,远岫红着一张脸,埋头靠在了逐扬的肩膀上。
  “逐扬,我觉得我好像又有点发烧了。”远岫呆呆地说道。
  逐扬也还没完全缓过来,他附耳对远岫说了一句话。
  语毕,他自己都愣了下,随后轻笑。
  笑声混着面前的流水哗啦声一起撞入远岫耳中,远岫脸烫得更红了,他狠狠地锤了下逐扬的胸膛,别过脸去不去看他,只自顾自地用手搅动身侧的溪水。
  此间美景,黄昏西沉,日暮苍山。远岫透过溪水的倒影,见一轮红日遥遥挂在半山腰上,他看得入迷,手下渐渐停了搅动,只安静地坐着。
  逐扬拍拍远岫的肩头,说道,“该回去了。”
  出来已有好些个时辰,众人寻不到他们怕是会着急,远岫拍拍手,抖落身上沾染的泥尘,站了起来。
  返程时,逐扬驾马缓慢,两人一马,悠悠地逛回军营。
  几日时光飞逝,远岫躺在殿中的床铺上,他身上总不得劲。
  许是因为躺得久了,远岫觉着自己的身子骨愈发懒软。他忘不掉前几日在军营里的日子,那等肆意快活,远岫立时爬起,站在床铺上。
  窗牖大开,天际放晴,树梢头有微风拂过,叶片沙沙响。远岫看向外面,他双手叉腰,脚下突然开始发痒。
  远岫换了一套利落短紧的束身衣,手上抱了个草球,他用胳膊肘将草球卡在腰上,大摇大摆地走入偏殿。
  当日逐扬在他面前炫了一下马术,飒爽的英姿,奋蹄长嘶的骏马,远岫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他不甘下风,也得拿出自己最为擅长的蹴鞠术来让逐扬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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