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她惊得结巴道:“你、你、你吓我一跳。”
  头顶传来陈涿轻飘飘的声音道:“是你先吓我的。”
  南枝一噎,小声嘟囔了句,报复心还挺强。她还只是嘴上说说,过过瘾,要是真和他和离了,这小心眼指不定怎么对付自己呢。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眼前浮现了一幅凄惨场景——几人连拖带揍地将她赶出京城,抢走她的全部身家,自己只能缩在角落里跪地求饶,喊大爷饶命。旁边可能还有讨生活的卖艺老翁拉着一手胡琴,乐音悲凉,嗡嗡地震在巷口。
  南枝:“……”
  她痛苦地闭了闭眼。
  陈涿垂目看她一眼,自顾自地将人抱稳,缓缓道:“你不想看看我给你备的生辰礼吗?”
  南枝琢磨着踹他一脚的动作停住,犹疑道:“什么生辰礼?”顿了下,照着陈涿的阔绰程度,生辰礼定是价值不菲……金叶子?玉石首饰?还是一叠叠银票?
  她圆眸陡然一亮,又状似不经意问道:“价值几何?”
  陈涿眉尖轻蹙,思索片刻转瞬笃定道:“千金难买。”
  南枝遮掩地轻咳了声,挣扎着从他怀中跳下来,板着脸道:“你既诚心诚意准备了,又这般恳求我收下,那我就暂且回去一趟,将我的生辰礼拿回来。”说着,率先转身往竹影院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竹影院。
  南枝打定主意不往屋内靠近一丝,便坐在院里秋千上轻晃着,等着陈涿从里拿出了一精美木匣,外嵌白玉,里描金粉,木头泛着厚重又古朴的光泽。
  陈涿站在她面前,手握木匣的力道微紧,少见地露出点踌躇和怯意。
  南枝眼睛蹭地亮起,伸手直接接过那精美木匣,可打开时视线忽地顿住,她缓缓拿起了匣中安稳躺着的一枚香囊。
  香囊布料是上好的嫩青色云锦,绣线泛着鲜亮的光泽,束起两边的红穗也缀着偏棕小玉石,嗅着传来一阵清甜花香……唯独,唯独这样式缝得扭成一团,腰圆状香囊曲折得有点像元宝,绣面空荡,只用红线歪歪斜斜地绣了两个极微小的字,需得贴近才能瞧清:枝、涿。
  她轻捏着,而后抬首迟疑道:“你绣的?”
  陈涿耳朵尖冒起了点红,脑袋微不可查地动了下,而后他搭下眼睫,淡淡道:“我随意做的,没费多少功夫,你若不喜欢就扔了吧。”
  南枝指腹轻抚过绣面,这香囊看似简单,可对初学者而言不熬上几宿是断断没这模样的,她唇角翘了翘,垂首将香囊挂在了腰间道:“虽说针脚有些粗陋,但我的眼光倒也怪异,瞧着竟莫名有点喜欢,勉强戴在身上吧。”
  她系在了腰间,一点脆青搅合在薄粉衣摆间,颇为醒目。
  陈涿紧绷着的下颌终于放松。
  南枝满意地看了会腰佩,又抬了抬下巴,矜声道:“好了,一码归一码,我要回去了。”
  陈涿却一手按住了她的肩,眸光落在她身上,半晌后才道:“有些事我并非是想瞒你骗你,只是不愿让你也掺和进刀光剑影里,日日掐着心。**下去。”
  她落在秋千边缘的指尖滞住,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他。
  他继续道:“南枝,因为与我成亲,你已平白陷入了些事中,我不想再将你拽到和我一样的境地。”
  南枝看着他,动了动唇道:“那你呢?”
  陈涿眸光颤了颤,而后缓缓摇头道:“我不重要。”
  陈涿一直都知道他不重要。
  那年母亲携遗旨出京城,携着数精兵,唯有他一稚童格格不入,成了整队的累赘。因而母亲危难之际,抛他在荒野,他明白也理解。
  褚党叛军将他抓了回去,想用他公主之子的身份领赏,就将他绑在马背上,四肢束着,嘴里塞着白布,日日夜夜,他亲眼看着他们用刀用剑,只轻轻一划,无论男女老少,瘦如枯木抑或壮硕似牛,脖颈筋脉瞬间裂开,溅出热血,涌到他的脸上。
  所有都是鲜红的,都透着浓烈的血腥味。
  根本记不清就这般颠簸了多久,只知晌午时会有人将他的嘴松开,喂点馒头和水。他数着,一共有四十七次。
  后来是怎么逃出来的倒有点记不清了。
  那伙人得了消息,似觉他没用,准备就地杀了。
  刀将入喉的那一刹,一柄剑横插着挑开了那刀,有一高大剑客身手矫健,快步上前,将他从那些人手中救了出来,笑出一口白牙对他道,他家夫人要生产了,他是出来寻稳婆的,没曾想反倒救了个孩子回去。
  嘈嘈杂杂,他痛得难受,趴在那肩头,被绳子束缚的几处磨出了血,然后恹恹地闭上了双眼,准备再也不要睁开。
  再醒来,是被一阵汹涌的啼哭声吵醒的。
  里面有妇人在生产,没有人顾及得上他,他就窝在屋前那点檐下,颤着眼皮看那漫天雪景。
  等待着,等待着,再次闭上的那刻——手心却被塞了糕饼。
  一点暖意碰着他的额,有人道:“这地狭小,没有余屋,里面妇人刚生产完,你先在这待会,一会再进去。”
  他被迫又睁开了眼,将甜得腻人的糕饼吃完了,沉默着走入了那片雪中。
  许是受恩师教诲,他惯爱将时局比作棋局,黑白相比,两边对峙,一个个挪到近处或被吞吃或占据领地,可无论下场如何,他们都是有用处的。
  而他一直都是棋局中极边缘的一子,遥看着他们争斗。
  时至今日,陈涿谁也不想帮,谁也不想扶,何人坐在龙椅上于他无异,他只希望不复当年之景,刀如镰,命似芥,随意一拢就断去一片。
  平静就好。
  有赵临在,皇室就不会乱。
  那遗旨被毁,朝中就不会乱。
  ……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南枝却忽地轻嗤一声,抬首道:“我身边的人就没有不重要的。”
  她从秋千上站起身,径直看他道:“你都说我们已经成亲了,至少于我而言,你的确是有那么一丁点重要的,若有朝一日,我陷入危难中,你定会不留余地地帮我,可如今一调转,凭什么就觉我会冷眼旁观,难不成我比你缺点胆子?你这是,那什么眼看人低!”
  ……好吧,她是少点胆量,不敢明目张胆说他狗。
  陈涿唇动了下,眸子沉沉看她,漆黑瞳仁里透着一点轻浅的光,半晌后道:“我知道错了。”说着,他伸手想去拉她却被避开,“我只是不想让你涉险,你若想知,我愿一桩桩地告诉你。”
  南枝冷哼一声道:“好了,你想说我也不想听了!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吧,两不相干正遂我意!”说着,她抬脚想越过他离开,这次却直接被他拽住了腕。
  落在腕上的手下移,勾住了她的指尖。
  陈涿垂着睫,一点点牵住了她冰冷的手指,轻轻暖着。
  力道不大,南枝却有点动不了腿了。
  可恶的心软……
  她咬咬牙,另一手的指尖碰了下腰间香囊,暗自唾弃自己一番,然后移出一点余光看他:“多久没下雪了?”
  陈涿怔了瞬,想着回道:“约莫十日。”
  南枝眉峰一挑,悠悠道:“我忽地有点想堆个雪人了,若是今日天黑前落了雪,我就听听你的解释。”末了,她眯眼盯他,凶巴巴道:“当然,不许作弊,作弊是要被罚的。”
  ……
  冬日雪和夏日雨不同,它来时大多会有些预兆,天暗多雾,且偏于持续数日而落,积得屋檐廊角处处是雪才肯罢休。
  距上一场大雪已过了许久。
  南枝不信就会这般巧。
  果然,她坐在院中躺椅上,让云团端来了些甜糕,就着话本悠闲地咬着,一直等到了天色擦黑,话本上的字都有点看不清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将话本一扔,从躺椅上站起身,稍微动弹了下四肢,转首看向房门处的陈涿,笑意盈盈道:“好了,我得回去了,母亲今夜吩咐膳房做了好吃的。”
  陈涿面不改色,抬眸看向了夜幕,瞳仁里忽地倒映出绚烂霞光。
  南枝听到了声响,愣着转首。
  那被蒙上一层灰雾的空中忽地炸出了各色烟火,花苞状散开,一朵落下又浮起,此起彼伏,如潮涌出。
  天仍是暗的,如一条蒙着灰,遮着光的长缎,从头至尾却缝了数个流光溢彩的花绣,彩线松垮着坠下来,伸手似能触到。
  第87章 下雪大义灭亲
  低暗夜里垂坠了光彩。
  陈涿走了过去,试探着拉住了南枝的手,道:“既是年年都看,总不能只缺了今年。”末了,补充道:“这是昨日就已吩咐好的,不能算是作弊。”
  南枝小声道:“这又不是下雪。不算不算。”
  陈涿捏了捏她的指腹,垂目道:“这么严格啊。”
  “那当然。”南枝哼了声道:“我一直都很严格的,绝不会留下一丁点浑水摸鱼的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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