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陈涿有些苦恼:“就连自己的夫君也不能吗?”
南枝认真地想了会道:“好吧,勉强给你一点点机会。”说着,她伸出了小拇指晃了晃,强调道:“只有一点点。”
陈涿看着在眼前乱晃的指节,没忍住,伸手将其攥在了手心里,就这般拉着她往屋内走。
进了内室,南枝被按着坐在了桌案前。
陈涿坐在一旁,松开了她的小拇指,目光转而落在桌上格子分明的棋盘上,默了瞬从棋盏中捻出一枚黑,啪嗒落在正正中心道:“南枝,若世上有一物,值得所有人垂涎,不知耗费所有人钱权去夺的,就算丢了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的,会是什么?”
南枝弯着腰身,托着腮苦思了会,才迟疑地小声道:“皇位?”可说着,又自顾自地否认道:“可陛下膝下唯余太子一个皇子,旁人也只能拥护他为储,就算要争,也争不起来啊。”
陈涿道:“京中皆知,太子自幼身弱,太医断言,至多能再活五年。”
南枝拧着眉尖,想起了宫宴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原来他身子这般孱弱,早知上次她就多关怀几句了,她忍不住道:“天下名医这般多,真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了吗?”
陈涿默了瞬道:“太子中的是毒。”
南枝一怔,再往下探就是皇家辛秘,她及时地止住了话头,转而猜想道:“若是太子早逝,陛下想来会从宗室中寻一子过继。”
陈涿却忽地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先帝曾留一旨,定了若赵荣身死,无人可继的储君,且这旨可令边关大军。”
南枝骤然睁大眼睛,心口砰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四周看了圈。
陈涿神色轻淡,根本不觉自己话中有什么问题,在她手心闷声道:“此事陛下也不知,世上唯有五人知晓,如今你是第六个。”
南枝松开了手,忽地有点坐立不安,像是小人物知道了大秘密,即将卷入一场生死浩劫的危机感,她闭了闭目道:“好了好了,就到这吧,我只能接受到这了,再说下去,今夜指定要做噩梦。”
陈涿低下脑袋,靠近她的脸颊道:“那你还想与我有关系吗?”
南枝不看他,瓮声道:“我得再考虑考——”话音未落,耳垂忽地裹上了湿意,一点软肉被轻咬着扯成了各种形状,伴着热意洒在耳尖道:“不守信用。”
她脊背泛起一阵阵麻意,狡辩道:“才、才没有,我只是做事周全了点,需要多想想。”刚说完,耳尖多了一道轻浅的齿痕。
痒意从耳垂蔓延到了脖颈。
南枝腰身发软,指尖紧紧揪着他的衣领,一点点倒在了地上。
木桌被往前推着,一摞书,两盏棋,哐当当落了满地,嫩白与漆黑在地面跳跃回弹着,震震叮叮地响动。
……
敞着的窗映出漫天绚烂,一簇一簇地散在空中。忽地一点雪粒飘了进来,落到两具滚烫上。
南枝倒在地上,发髻散开,眼眸泛着盈盈水光,正对着窗外景,她松开紧咬着的唇,呢喃道:“下雪了……”
雪粒溶溶一点,与漫天烟火交织在一起,渺小得几乎瞧不清其本貌,需得浸软了融透了,钻入地面,积攒着,侵入着,将整片天地都染上它的冷热,才能一点点开拓出领地。
滚烫烟火缓缓掉落,终于得以与雪景混杂在一起,惊得屋内人一阵骤唤,声线低柔又难忍。
满地莹白,唯有梅树枝头坠着点红,却被因从空中坠落的火光,很快融成湿漉漉的,像下了冬日雨般不得已滴落在地,又浸润一片积雪。
很久没落雪了。
院中那只苍树冬日干涩,树荫被风吹得摇曳乱颤,却又像在主动舞动,哗啦啦一阵低语,似在安抚,可树根却用力汲取着雪融成的水,尽力伸展着枝丫,许久不停。
——
烟火满城可见,自是包括了正往沈家府门里走的沈言灯。
他站在门口,烟火将脸映出了溢彩,可却遮不住眸底的黯淡,站着许久未动,只抬睫定定看向整片天。
身旁有人忍不住问:“大人,您吩咐的……还要放吗?”
沈言灯动了动唇,半晌后才形成声音道:“不放了。”
他转身往里走,脚步有些急,直到站定在沈父面前。
沈父今日在这等了他许久,此刻一见到他,满腔的话瞬间涌出来:“你怎么才回来?今日那高栋又将我叫了过去,耽搁了一下午才将我放回来,我瞧他是因为我暂时被陛下停职,抓住空闲,刻意刁难,幸好你如今在陛下面前也能说得上话,快不帮为父想想办法,早早复职。”
沈言灯一言不发,素白锦袍幽幽垂落,眼底费力压抑着什么,许久后他蓦地笑了声,指尖颤着,紧攥住了沈父的衣领,吐出字道:“当初南枝被人追杀,离开了扬州,是不是你派人做的?”
沈父坐在椅上,惊诧又震惊地看向他,很快怒意翻涌上来了,儿子敢凶老子,这天下何来这般的道理?反了他不成!
他瞪大眼睛,怒意冲冲地看他道:“沈言灯,我是你亲生父亲!反了不成!你居然敢质问我!”
“质问你?”
沈言灯冷笑:“父亲你错了,我如今是想杀了你。”
“你!你敢!”沈父咬着牙,目光立刻在屋内扫视了一圈,怒声道:“还不滚过来将这逆子拉下去!”
没人回应。
就连他一向看重的郑叔都埋下了脑袋。
沈父意识到了不对,终于冒出了一丝恐慌:“沈言灯,我是你亲生父亲!你疯了吗?滚开。”
那掐着衣领的指骨发抖,泛白,沈言灯深吸一口气,依旧是以往那幅风光霁月的清雅模样,他平静地重复问道:“父亲,我在问你,为何,为何偏偏要对南枝动手?为什么?”
沈父眼神飘忽了瞬,避开他的视线道:“并非是我想对她动手。”
沈言灯沉默了瞬,一会后带着点笃定道:“是颜屺。”
沈父怔着:“你怎么知道……”
沈言灯道:“颜屺身居京城,与远在扬州的柳家人无冤无仇,凭何偏偏要对南枝动手?”
沈父在他的目光下,终究摇了摇头:“此事我也不知,去年颜大人到了一趟江南,将我为他备好的金银全带了回去,意外见到了柳家母女两人,多问了几句后忽地令我杀了她们。可柳家也算是扬州大户,我一直没寻到机会下手,直到柳家将那柳南枝赶出家门……”他有点心虚,咳了声道:“我知晓你一直想娶她,可不过是个女人,你如今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何必这般。”
沈言灯骤然将人松开,垂目看他,带着嘲意道:“父亲,你还真是那颜屺身旁的一条好狗,只因他的一句话,就能毁了自己的儿子。”
沈父双脸涨红,猛地一拍桌子:“你说什么!沈言灯你居然敢这样羞辱你的父亲!”
沈言灯不再理会他,身形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门。
有小厮想上前扶他,却反被推开。
他站在院里,看向空中烟火,胸口一阵压抑的,难咽的痛,用拳用力地捶打,按压,仍消解不了分毫,一阵风雪吹过,落满发梢,似也钻入了他的心口,凉得透骨。
小厮紧张看他道:“公子您身子不适吗?小的去唤隔大夫来?”
沈言灯扯了下唇,含着嘲意轻笑了声,只道:“父亲身子不好,方才已然胡言乱语,恐怕也难撑几日,你去告诉他,往后沈家重担只能压在我一人肩头了,我定不会辜负他的期盼。”
小厮不解,却仍照着他的话去了。
隔日清晨,京中传出一骇闻,陛下近来重用的沈大人居然主动上奏大义灭亲,道是沈侍郎在扬州苦职多年,一直未得重用,对陛下满腔怨言,早先便私下咒骂过帝王,后来因与富商结亲,手中多了银钱,便暗自筹划,私下贿赂公主府婢女,使其在宫宴之上对陛下行刺杀之事,好全了自己心中的愤恨。
沈大人起先被蒙在鼓里,意外发现后,心中惊惧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只一夜便想清了,君大于父,子需替父受过,他当即将事情来龙去脉全然告诉了陛下,又跪在垂拱殿内许久不起。
随着字字剖心的话落音,陛下终于从手中那些证据中抬起了脑袋,看向沈言灯,意味不明道:“沈侍郎是为你亲生父亲,就算你不说,也未必能查到他身上,你如今这般呈递到朕面前,就不怕被后人指责?”
沈言灯埋首,言语铿锵又真诚道:“父亲这些年一直栽培臣,臣尊他敬他,愿替他受过,可他想害的人是陛下,臣怎么能冷眼旁观,看着他一错再错!先有君再有臣,陛下为国为民,辛劳一生,哪有余力顾及到一江南小官,父亲却因此怀有私怨,违了君臣之道,当被万夫所指!臣知此举不孝,但帮他隐瞒,心中难安,夜中难寐,不吐不快啊!”
陛下听着他表忠心的话,眉尖一挑,终于正眼看待了这个只想随手一用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