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广播还在响,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天气预报栏目,里面有一个明丽的女声说。
  今天这场微尘雨后,g区将进入长达两个月的雨季。
  第25章 第 25 章 外面的微尘雨还在……
  外面的微尘雨还在稀稀落落地下,在许花永远阖上自己眼睛的那一刻,曲澄发觉自己失去了半个世界。
  小黑将自己的脑袋从许花的手掌下挪出来,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许花脸的方向,它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
  大概是它无论如何在许花的床上捣乱,都不会再有人去呵斥它了。
  它的脑袋里没有愉悦的感觉,它的鼻腔里充斥着从许花身上散发出来的苦涩味道。
  小黑发现自己也失去了什么,它将自己头抵在许花的手背上。
  曲澄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勉强撑住了自己的身体,他的心脏被人切掉了一半,许花走了,连同他的那一半心脏一起。
  他无法想象,明明两天前许花还骑着自己的车带着他在兜风,只需要短短两天的时间,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曲澄走到了许花的书桌旁,拿起了上面的稿子。
  他珍重地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叠好,然后放进自己的腰包里。
  他一步一步踏着台阶下楼,想去门口寻明叔,发现门口早就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曲澄知道他常去的地方除了家里无非就是黑市的那个摊位。
  曲澄不清楚明叔为什么突然离开。
  他早就预见了许花的死亡,每个人都有自己逃避现实的方式。
  曲澄快马加鞭往黑市跑去,周围的景色变得触目惊心,十七年没让这个世界发生任何的变化。
  曲澄想起他小时候和许花在这里捉迷藏,他脑袋缺根弦,轮到许花躲起来的时候他一个劲地找,把整个黑市都翻遍了,最后心灰意冷地回家才发现许花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回家去了。
  家里的灯光一样的暗黄,但是暖洋洋的。
  明叔扭着他的耳朵问他怎么又现在才回来,他要解释却没人听,余光瞥见许花偷偷地躲着笑。
  物是人非。
  曲澄不想再去想这些,但是过去的回忆就像走马灯一样冒出来,所有他记得的,或者已经遗忘的,都像烙印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站在那破旧的铁棚前,摊位里空无一人。
  曲澄没来由地心慌,撑着身子翻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压在上面一张白灿灿的纸。
  纸的四角被四个硬币压着,就这么赤裸地放在台面上。
  明叔早就料到他会来。
  曲澄的手开始发抖,四肢百骸冰一样的凉。他颤抖着将纸上的四枚硬币挪开,拿起那张纸,看着上面零星几个字。
  所有字他都认识,但是组合起来他却读不懂意思。
  眼睛似乎比大脑更先明白,他的泪水从眼眶深处翻涌出来,慢慢挤满了他的眼睛。他的眼前,不清不楚模糊一片。
  明叔说。
  他已经到了老到要死的时候。
  他要走了。
  曲澄知道“走”并非简单的离开。
  一个家里,三个人,现在只剩下曲澄一个人。
  他痛苦得流不出泪水。那张纸慢慢落在地上,被地上的积水沾湿,留在曲澄手里的只有那四枚硬币。
  明叔让他离开,许花让他忘记。
  他回头再看,发现自己什么都不剩了。
  他还有事情要做,无论如何他都要去主城,许花的稿子还等着他送去主城。
  曲澄尽力地不去多想。他来时带来的那个包他重新背回在背上,他从黑市走出去,走向站台。
  通往站台的路只有一条,曲澄从前心心念念想要走出去,他儿时几乎每天都要在这条路上走一趟,明叔骂他天天无所事事,他说他永远也不会让曲澄有机会溜出去。
  但是他临死之前,给了曲澄四枚硬币。
  在自己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周围连人声都没有,这几句争吵显得异常突兀。
  曲澄下意识回头看去,远远地看见两个身影跟在自己身后。
  他看清了傅融景的脸,以及他身边的木娃。
  木娃扯着傅融景的袖子往前拉,傅融景眉头紧皱,一脸的不情愿,努力要甩开木娃的手,但是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他哥不要他了,要把他送回主城。
  “我不去,我就在这里待着,你要是赶我走,我变成鬼也要爬回家里。”他说完这句话,才看见了前面的曲澄。
  两人停下了拉扯的动作,站在原地看着远处背着包的曲澄,身后的小黑从包里探出半个头。像是旅客,背个大包,走向哪里都只是路过。
  曲澄满脸憔悴,眼下黑眼圈重了很多,在惨白的脸上格外清晰,眸子淡淡的,看向他们的眼睛带着浓烈的。
  悲哀。
  木娃趁着傅融景看向曲澄发愣的时刻,重新拉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前又用力用了两步,把他丢到了曲澄的面前,然后把自己一直拎在手里的包扔进傅融景怀里。
  “走。”木娃的语气决绝,带着不耐烦,好像这么多年的相处早就让他精疲力尽。
  他似乎早就受不了傅融景,终于找了个借口把他丢掉。
  傅融景回头看了曲澄一眼,没来得及说什么,转身去追木娃要走远的背影,追上他,去牵他的手:“我不走,我不出去。要走也得我们一起走。”
  木娃收回自己的胳膊,傅融景还没抓紧他,手中就一片空落落。
  木娃不想再和傅融景多说什么,回头转身朝向曲澄,道:“曲澄,带他和你一起走。”
  曲澄看着他们两个争执的场景,愣在原地,被喊了名字才反应过来,往前一步拉住傅融景的后领。
  傅融景原以为曲澄能理解自己,他们都是有哥哥的人,他们对家庭都有同样深重的感情。
  傅融景还要再挣扎,就感觉到曲澄拉住了他。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曲澄!”
  他吃惊回头,终于爆发了。
  他原地扭了两下,疲惫的曲澄根本抓不住他,就这样让他将自己甩开。
  傅融景追上木娃的远去的身影,用力砸向他的肩膀,眼尾红了:“为什么我一从主城回来你就不要我?我还是以前的我,你为什么总是要把我送走?!”
  一个歇斯底里,一个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那种用尽全力都没法做出任何改变的感觉涌上他的心跳,傅融景鼻子一酸,眼睛也干涩了。
  木娃的声音还和从前无异:“因为我受够了。”
  恍若一道惊雷从傅融景头顶劈下来。曲澄也觉得这句话熟悉。
  他原本要重新把傅融景扯回来带走,步子刚刚迈出一步,就顿在原地。
  会后悔的。他想。
  他们两个都会因为现在脱口而出的话而后悔的。
  曲澄忽然如此深切地体会到语言的匮乏。
  人们词不达意,言不由衷。
  明明木娃不是那么想的,他明明只是想让傅融景回去过好日子而不是留在这里受罪,但是他不说。
  爱总是沉默的。
  就像许花从前经常骂曲澄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曲澄其实明白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出去乱跑受伤,但每当许花这么说的时候,他都忍不住要呛许花两句。
  他们总是大吵一架,然后冷战两天,他们其中一个人又主动低头求和。
  过去曾经经历过的痛苦时刻,在某些人走后,忽然变成了无法复刻的甜蜜回忆。
  “你说什么……”傅融景的声音低喃着沙哑无比,他冲动地冲上前,意图揪住他哥的领子。
  刚刚攥紧,就看见面前的人脸上骤然勾出了一个笑容,像吐着红芯的蛇。
  “我说我受过了,我嫌你待在我身边碍事,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
  犹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浇盖下来,傅融景看着眼前有这熟悉面孔的人,却觉得就像是陌生人。
  “你不是我哥……”他的手使不上力气,任由对方的衣领从他的手掌心里慢慢滑落。
  木娃没有理会他最后的那句话,推搡开傅融景,转身就要走。
  傅融景撤了力气跌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木娃走远。
  木娃笃定傅融景不会再追上来。
  有时候他想,自己还不如死了好了,早知道傅融景他会回到g区这里,他就该告诉所有人瞒着傅融景说自己死了,这样傅融景就会心灰意冷重回主城去。
  g区怎么样也比不上主城,就算傅融景在那里过得不幸福,也总比留在g区艰难求生要强。
  他还是希望傅融景幸福。
  他刚刚勉勉强强扯出来的笑容挂不住,喉咙深处酸涩地要命,他只想走得再快点,到了傅融景看不见的地方抹掉眼泪。
  傅融景佝偻着身子捡起地上的的背包,转身走向曲澄的方向。
  曲澄此时望着木娃远去的方向愣神,连他走来了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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