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这是分散开来爆发的瘟疫,从昨晚就开始了。不是小黑的问题。
  家里,家里会不会也出了什么事情?
  曲澄脸上表情挂不住了。
  卫兵抬起头看见他脸上的端倪,试探性喊了一声:“老爷?”
  曲澄眉头皱了皱:“我知道了,我先回去处理事情。”说完转身就走。
  他要回家。
  他还有两枚硬币,还可以坐车回去。
  这是最快的回家的方式。
  曲澄不知道下一班车是几点,他站在站台边上站着等,一直等到天黑。
  曲澄把包打开,把里面的小黑抱出来。
  它明显不想看见任何人,只想缩回包里。
  “没事了。”曲澄发自内心勾起笑容,“他们胡说的,根本就不是你的问题。”
  小黑难得的乖巧,像是脱了全身的力气一样。g区的深夜黑得像是深渊一样。
  曲澄打开了一盒罐头分给小黑吃,剩下最后一点倒进自己嘴里。刚刚把罐头盒子丢掉,车子晃晃悠悠从远处开来,车灯成了夜里唯一的光源。
  出去一天就回来了,曲澄没想好怎么和许花解释。突如其来爆发的瘟疫,g区通往外面的门被封锁了。
  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粮食,现在估计更不可能有补给分发。
  这里变成了一座孤岛。
  似乎是刹那间g区有瘟疫的消息就已经传播了出去,车上的气氛比曲澄早晨更加窒息。
  曲澄踏上车门时还在恐慌,不过他想,他要回家了。
  不再像是去时一样对未来感到恐慌,曲澄要回到的,是他温馨的家。
  坐在车上很适合入眠。但他又睡不安稳,生怕有人要夺走自己手中的包。
  外面似乎又开始下起微尘雨,微尘稀稀落落地打在车窗上,就像是曲澄幼年时和伙伴一起抓起一把沙子,再任由它们从指尖滑落的声音。
  他的梦境里,出现了童年时的影子。
  曲澄六岁那年,许花九岁。
  这是一个饥荒年,听说其他区的作物收成也不好,甚至无法自给自足,所以那一年很长时间都没有补给运来,所有人都靠自己仅剩的余粮度日,恨不得一份食物掰成两份吃。
  曲澄踮起脚,要拿书架上的一本绘本。许花正坐在一旁练字,看见曲澄艰难的动作,站起身帮他把书拿了下来。
  一般这种时候都是明叔讲故事给曲澄听,但明叔刚刚说有事急匆匆就离开了。
  无奈,许花放下自己手里没写完的东西,拿起那本绘本,和曲澄说:“我读给你听吧。”
  这个绘本上写着鲸鱼和蚂蚁的故事。鲸鱼拥有庞大的蓝色身体和喷水的能力,在海洋上驰骋维护世界的安全。
  渺小的蚂蚁羡慕鲸鱼的能力,希望和鲸鱼交换法宝。蚂蚁拥有了鲸鱼的法宝之后凭借强大的能力在海面上为非作歹,最后鲸鱼用自己的智慧打败了蚂蚁,重新夺回了自己的法宝。
  许花刚刚把故事全部读完,曲澄心里憋了一肚子问题要问,拿过许花手里的书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声源就在离他们很近的磨砂窗户旁边。许花很警惕地站起身,站在曲澄前面护住他,拉着还在原地发愣的曲澄站起来,两人的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窗外一个黑影压倒过来,随即是断断续续的声音。
  看背影,许花认出来了那个人是谁。
  住他们家边上的邻居。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叔,对其他人很好,常常把自己手上多余的食物分给其他人。
  在这件事情之后,许花问过很多人求证,最后拼凑出了整个事情的梗概。
  在那个所有人都没有食物吃的时候,这位邻居仍旧将自己冗余的食物分给别人。
  饥饿的人群自己组织起来在大街上游荡,碰到哪家哪户就进去搜刮食物出来吃,最开始这个队伍只有几个人,但后来被搜刮了食物的人为了不被饿死也加入了队伍。
  掠夺食物的队伍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壮大。
  不知道是谁说的,他们说这个大叔家里食物富足,于是人们成群结队去了他家。
  他交出了手里仅剩的食物后,人们仍旧不满意,觉得他还有东西没拿出来。
  他被摁着许花家的玻璃上。
  他拼命向众人解释他已经什么都不剩下,最后他的胸膛还是被利器戳穿。
  那根很长的钢筋穿透了磨砂的玻璃,他的头撇过一个角度,最后一秒透过玻璃碎裂开的缝隙看见了里面的许花和曲澄,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做出了“快跑”的口型。
  血和阳光一同撒进来。
  许花几乎立刻捂住曲澄的眼睛。
  但是没有人捂着他的,他全身都在战栗。
  一颗猩红的眼珠透过玻璃缝隙看过来。同样的,他也看见了,玻璃之后的曲澄和许花。
  玻璃对面的那人,已经杀红了眼睛,偏过头去,把嘴巴对着裂缝。在嬉笑中慢慢吐出嗜血的六个字。
  “我来抓你们了。”
  一群人启程,寻找房子的入口。
  这时候大门突然被打开,许花慌乱拉着曲澄四下奔逃,看见了走近的明叔。
  他带着许花和曲澄躲进了屋子的地下室。
  许花惊魂未定,他的眼睛颤抖地看向曲澄,缓缓蹲下身子,问曲澄:“刚刚看见什么没有?”
  曲澄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一双冰凉颤抖的手捧住,他从来没见过许花怎么无措的样子。
  “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不是捂住我的眼睛了吗?”他轻轻地将自己仍旧热的手放在许花手背上。
  曲澄手上攥着最后一本绘本。
  因为当四周安静,暗室的门打开时,家里那面书架上的书都被烧成灰烟。
  什么都不剩了。
  许花曾经和大叔学过怎么焊接东西,当时他们两个人坐在太阳下,大叔帮许花挡着夏天炽热的太阳,伸手矫正许花的动作。
  “怎么想起来要和我学焊接啊?”大叔笑盈盈地问他。
  许花抬起头。因为背对着阳光,许花看不清他的脸。
  “帮家里干活。”许花也笑着回答。
  然后大叔递给他两颗糖,让他回家带给曲澄一起吃。
  那张脸,就在那个瞬间彻底变成尘埃。
  许花希望曲澄不要记得那天,但他却把那一幕死死刻在心里。
  午夜梦回间,他经常梦见那一幕,然后惊醒坐起,看见旁边酣睡的曲澄。
  在那一天,他无意间窥见了世界的全貌。他可以预见自己的结局,以及曲澄的和明叔的结局。
  许花不想他们死。
  于是他变成了一个自私的,只为自己和家人而活的人。
  曲澄不知道,他今夜的梦,正和许花重合。
  这是最后一次梦的团圆。
  第24章 第 24 章 死亡是每个人终将走……
  死亡是每个人终将走向的结局。对于既定的未来,许花无力改变,他也不觉得悲哀。
  但是不觉得悲哀,不代表他甘心。
  九岁,他读完了明叔放在书架上的所有书,在那些书被烧毁了之后,他开始自己尝试写一些东西,走向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写诗的时候,他有一种愉悦感。
  他畅想自己能够想到的未来,他歌颂人们,歌颂劳动,歌颂外面的世界。
  他第一次将自己写的诗寄往出版社,收到了出版社回寄的稿费。
  五枚硬币。
  那天晚上他当即把这笔钱花掉,给曲澄买了糖,给明叔换了一根新的拐杖。
  但是微薄的稿费根本就不足以满足家里的开支。
  甚至出版社寄来的是硬币。在粮食极其稀缺的g区,硬币毫无用处。
  食物才是硬通货。
  通货膨胀的时候,五枚硬币甚至买不到一袋粮食。
  于是许花成年之后,去垃圾处理厂工作。入职前每个人都要签下一份协议。
  g区的大部分居民都不识字,他们为了得到这份工作想都没想就直接签下。
  许花仔仔细细将合同从头读到尾,里面有一条条款他至今印象深刻——如果在处理厂工作其间他出现任何身体不适现象,公司不承担任何责任。
  许花忽然感到无力。头顶上是人造的天空,太阳也永远在地下城中央升起,在中央落下,连阳光也只分给他们一点点。
  g区的人什么也不是。他从那一刻就知道,这个贫瘠最靠近地下城出口的地方,迟早有一天会被抛弃。
  为了挣钱,为了当时年仅十五岁的曲澄,他不得不签下合同。
  曲澄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有一天曲澄吵着告诉许花说他也要去工作。许花拦着不然他去。
  揪着他的耳朵问他:“你成年了吗?没成年怎么出去工作?”
  曲澄握着许花的手腕嚎叫着让他撒手:“我力气大,我说我十八岁没人会怀疑的。”
  许花的脸忽然垮了下来:“你是去工作吗?你是想在外面乱跑吧。你要是死在外面谁给你收尸?老实在家里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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