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这是夜游症,从前可有过今夜这般?”
叩香摇摇头,“娘子从前虽然会躲在这里,但不像现在这般自说自话。”
“唉!”
张守珪叹了口气,起身与她交代,“别惊了她,等会儿累了还能睡会儿,跟着就行了。”
叩香点点头,只将人送到屏风处,便又匆匆回来守在了颜霁身边。
大约过了两刻钟,人果真如张先生所说,倚着床榻边慢慢阖上了眼睛。
这会儿,叩香悬着的心才算是慢慢落了地。
没过多久,晨风就吹进了屋内,屋外的树叶都吹得簌簌作响,晨光透过这些斑斑驳驳的树影落在地上,忽明忽暗。
叩香再睁开眼,眼前的人又不见了。
她被吓了一跳,刚要通知人,就看见人正坐在书案前,安安静静的。
“娘子……”
颜霁抬起头,问道,“还有笔墨吗?”
叩香愣了下,随即便道,“有,婢子这就取来。”
说完,又看了眼颜霁,见她并无异常,这才走到了外室。
磨了砚,颜霁便让人退下了,只是吩咐,“去歇着罢,若是青萍醒了,就叫她来。”
叩香应下,看着人如往常般拿起了那根湖笔,这才悄悄去了隔壁那间厢房。
青萍被身上的疼痛折磨的也睡不安稳,一听见叩香的话,匆忙忙便挪着步子来了。
“娘子,您怎么不好好歇着?”
颜霁没回答,只是问她,“药可吃了?”
“吃了,好很多了,”青萍看不明白颜霁在写什么,她认得字不多,也是那些日子颜霁闲来无事教了一些,“您这是……?”
颜霁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只等手中的笔停下,她才将那封信折了起来,交给青萍。
“这封信你留着,日后……出了府再看。”
青萍注意到她的迟疑,便说道,“不如您直接说罢,婢子没认下几个字,回头再看错了。”
颜霁没有答应,她起身时说,“要是有机会,你就交给沈易,他认得。”
“若是他也……那你就寻远山道长也成,他应当还会回来的。”
颜霁的话说的糊里糊涂的,青萍没有明白,但她的心隐隐有些不安。
到了时辰,绿云来给颜霁上妆穿衣时,方才注意到她那脖颈间竟有两道青紫痕迹,像是被人掐出来的。
但她只看了一眼,便颤了颤睫毛,盖住了眼睛。
昨夜见,竟是没有注意到。
实在是大意。
绿云选衣时,呈上的都是高领,能勉强遮住那两道痕迹。
可颜霁都否了,她坐在铜镜前,并非是看不到那两道痕迹,而是并不在意。
一个濒死之人,还讲究这些做什么?
何况,她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第76章
轻轻把玉簪子插进发间,偏过头对着铜镜细看了看,香脂未施,胭脂未染,连那道眉也没描,耳间空荡荡。
沈易当日送去的那些个首饰,她只带了这根玉簪子,匆匆挽了发,收拾了包袱,便跟着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仅是脖颈间那两道淤青,还有些显眼。
她翻出了当日她穿的那身衣衫,还有那双红绣鞋,重新穿戴在身上,又挽了当日娄氏曾在那座小院里教过她的妇人髻。
乡间贯是常见的。
既是这般来的,便这般走罢。
铜镜前的妆奁中摆满了金钗钿合,还是那次青萍出去买的,她对这些物什并没有多少兴趣。
颜霁拉开了这些妆奁,细细选着,总要一个簪体细长锋利的。
这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一根针,一把刀也寻不到。
头顶的椽木很高,她够不到。
只有这几盒子首饰了。
她不想再牵连旁人了。
通通拉开,细细看着,放下又拿起,摸起来总有些钝手。
“家主。”
门外的兵士拱手行礼,裴济微微抬手,脚下的步子踏进了院内,身后的仆下都止住了步子。
这时,屋内的颜霁拿起了那根碧玺抱头莲花簪,她终于选定了。
映着窗外的余晖,端详着这根簪子,她的目光柔和又坚定。
这个时辰,是沈易请先生特意算好的。
她再分不清楚,也总记得这个时辰,他们的好时辰。
最后看了眼窗外的天儿,慢慢下沉的太阳被那堵高墙挡住了,一如她也被这堵墙困住了。
颜霁闭了闭眼,握紧了那根簪子,举了起来。
“项氏!”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颜霁下意识的回头,可她转过身,只看见书案上的那方砚台正直直的朝着自己飞过来。
而朝她扔砚台的人正是裴济,他堪堪走进内室,一眼便看到了那举着簪子就要往脖子上刺的人,他眸色一紧,厉声喝道,趁她转身之际,便大步走到那书案前,抄起那方砚台,朝着那根簪子就砸了过去。
叮铛一声,颜霁手里的簪子摔落在地,她的手也被那方砚台砸落。
裴济阴沉着脸,脚下步子不停,像是朝她张开了一张大网,“项氏!”
看着朝她逼近的人,颜霁顾不上疼痛,她随手就抓起了另一根,重新仰起头,抵在了自己的脖颈间。
“你别过来!”
“放下!”
“不!你别过来!”
“放下,你别忘了地牢里的人。”
“不!”
颜霁坚定的摇了头,她心中当然有所犹疑,可听他再次提起沈易的瞬间,她手里的簪子就往里刺了一分。
裴济的步子还没有停下,他的每一步都踩在了颜霁紧绷的神经上,她那颗破碎的心仅有一块残存的碎片,也被重新提了起来。
裴济冷漠的声音,逼得她眼眶泛红,可她还是瞪大了眼睛,不容许有一颗泪落下。
“你死了,总会有人要承担我的怒火,总要有人付出代价的。”
“不!”
“松开你的手,别动。”
“你不是要偿命吗?我!用我的命!”
那根簪子猛的一下刺进了细长白皙的脖颈间,一滴血迸射了出来,溅在了仅几步之隔的裴济身上。
他终于停下了步子。
“你放下,我不逼你了。”
颜霁没有那么傻,她知道裴济是一个什么人,言而无信才是他。
这不过是哄她的话。
“你不用骗我了,你什么时候没有逼过我,从始至终,你一直都在逼我。”
颜霁忽然有些愤恨,她大声的喊叫起来,什么都顾及不到了。
“你逼我离开亲人,你逼我为奴为婢,你逼我舍弃尊严,你逼我为娼为妓,你逼我自投罗网……”
“全部都是你逼我!”
“你就是一个疯子!”
“所以你想把我也变成一个疯子!”
“我不会再妥协了。”
“我不会了……”
颜霁忽然笑了下,可这笑苍白又无力,她甚至无法放声大笑,脖颈间的血已经顺着肩颈的弧度,慢慢流到了她的衣衫上。
“娘子!”
青萍听见了动静,她终于想起了早间娘子的异常,还有特意交给她的那封书信。
她挪着步子,不顾绿云等人的阻拦,冲了进来。
“娘子!您别想不开,您别忘了还在家中等着您的老夫人……”
颜霁看着她,面上的笑就温和了许多,可提起娄氏,她面上的笑就苦了。
“青萍,我阿娘已经死了。”
听到那婢子提起娄氏的瞬间,裴济就生出了一股怒意,这般婢子,实在蠢笨!
可颜霁却并不觉得,她没有解释很多,只是告诉她,“你不要为我伤心,我是很欢喜的,我马上就会见到我的亲人了。”
对于死,她当然害怕。
她不知道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
可当她明白死亡会意味着另一种团聚,她就生出了勇气。
即便回不到她原本的世界,那么至少她也会和娄氏重聚,她再也不会孤独了。
“或许,沈易也会很快和我团聚。”
这句话说完,裴济终于意识到她失去了控制,看着她举着簪子一脸决绝的模样,心中无端生出了一股刺痛,便犹如那簪子刺进了他的心脏一般。
“放下!放下!”
裴济试图阻止她,她的手还紧紧握着那根簪子,他终于松了口。
“你不过是要我放了他,只要你活着,他就会活着,可你要是死了,他只会被凌迟,一刀刀割下他的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沈家药铺共计二十一口,都得给你陪葬!”
“裴济!”
颜霁没想到他这么卑鄙,她不知道沈家阿姊可带着人逃走了没有。
“你想清楚了!”
“还有两息……”
“一息……”
颜霁痛苦万分,她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眼,她怒视着那卑鄙无耻到了极点的人,极是冷静的说,“可是你说的话我没办法再相信了,你骗了我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