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连说了三次,床榻内的人都毫无反应,仍是瞪着眼睛,不知空洞的望着什么。
  绿云看向了角落里的青萍,无声的请求着。
  青萍自被人送来,便不曾离开,一直在这屋内守着,只是不得近处伺候。
  眼下,见了绿云投来的目光,她自是义不容辞,慢慢挪着受伤的腿脚,走近那床榻。
  看到那床榻上的人短短数日,已清减得双颊凹陷,面色憔悴,身上的中衣似是空悬着一般,她的眼眶瞬间就泛了红。
  “娘子,我是青萍。”
  她轻轻唤了一声,躺在床榻上的人才眨了眨眼睛。
  “娘子,您起来吃些东西,把药喝了——”“青萍!”
  颜霁终于有了反应,她转过头看见了坐在身旁的青萍,本能反应似的就坐了起来,甚至早已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青萍,我不是做梦罢?”
  那漫漫长长的梦里,她孤身一人,堕入黑暗,又走动不得,只能听见青萍的声音。
  她说,她见到沈易了。
  “不是,婢子在这儿呢,一直都在这儿呢——”青萍再说不下去了,她的娘子紧紧抱住了自己,她的手臂悬在半空中,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青萍,你见到沈易了?”
  颜霁贴在她的耳边轻轻问了句,半开的帏帐勉强能遮掩住她的面容,可碍着绿云还在,青萍没有开口,只是轻微点了下头。
  颜霁见状,松开了青萍,对立在一侧的绿云说,“你先退下罢,青萍在就好。”
  绿云自是明白他们主仆间有话要讲,只是家主临走前下过令,绝不能让娘子身前无人,如有万一,他们如何担当得起?
  “婢子去屏风那守着,只是家主有令,还望娘子……”
  绿云垂着眼看向颜霁,她得罪不起这一州之主,可她心里也记着颜霁曾对她的恩情。
  颜霁朝她点点头,待她走到那屏风处,她才重新问青萍,“沈易……现在如何了?”
  青萍知道娘子心中只有沈先生,本是一对神仙眷侣,不想如今却成了一对苦命鸳鸯。
  原是定要对娘子如实说的,可看着颜霁眼下的情况,她忽然犹豫了。
  娘子如今自保尚且不足,又如何去救沈先生?
  “沈先生……他挺好的。”
  听到这话,颜霁愣了下,又忽然绽开了笑,“我在城墙下见过他了,可能已经昏迷了很久,我叫了他很多次,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可我既然决定回来,就没有抛下他一个人的道理。”
  “青萍,你知道吗?他是家中独子,老父已是花甲之年……”
  颜霁定定的看着青萍,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她不知道沈易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或者说,是她不敢面对。
  “婢子倒是见着了人,隐约瞧着沈先生可能不太好,但每日都有人给沈先生喂药,或许过些日子就好了。”
  青萍说的含糊,她不想娘子再难受。
  “喂药?”
  颜霁稍稍思索,也明白了裴济的用意,想必是怕沈易身子弱,扛不过那酷刑,便令人给他喂些药,就这么吊着罢。
  “青萍,你呢?”
  她被裴济重新押回这里的时候,并没有见到青萍。
  “婢子很好的。”
  青萍立刻就朝颜霁露出了一个笑来,可她不知道,她也瘦了许多,被拷打过的痕迹是掩藏不住的,在颜霁抱她的瞬间,她的反应已经暴露了。
  “腿还好吗?”
  颜霁最担心她的腿,上次已经因为自己受过那么重的伤了,这次不知道裴济又如何迁怒于她。
  “没事,没事。”
  青萍不愿意让颜霁再为她分心,可颜霁一把就撸开了她的袖子,看见了被鞭子抽打过的伤痕,一道道都触目惊心。
  “青萍,对不起……”
  颜霁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因为她自己和裴济的孽缘,不仅牵连了沈易,连青萍也被牵扯进来。
  还有,她的阿娘。
  “绿云,去唤先生来。”
  -“看着罢。”
  陆机随手扔了鞭子,踩着石阶而上。
  从仆下那里接过帕子,使着劲儿擦了几遍,才带着消息去了饮山云院。
  赶在夜前,向裴济禀了自那死士身上审问出来的讯息。
  “是她?”
  下首的陆机不言,裴济冷笑一声,“她的胆子愈发大了。”
  又过了一刻钟,裴济召来了裴荃,“红蕖院近日可有异动?”
  “并无,主母每日照例卯时去千华苑请安,侍奉太主,巳时而归,不曾在外有所逗留,多是在院内——”裴济出言打断,“去查,那些个婢子都得查,到底是哪一个往外送了消息,从初二查起。”
  “喏。”
  裴荃领命而去。
  自戌时,裴济摒了一众仆下,一人去了松雅山房。
  还未踏进屋内,便见那守夜婢子都立在外室,他厉声道,“都拉出去——”杖十的命令还未说出,内室就传来了声音。
  “裴济!你没必要迁怒他们,是我让人都撤出去的。”
  外室众人哪里敢听这样的话,何况娘子竟当着他们的面儿就直呼家主大名,岂不是大不敬之罪?
  婢子们都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却也不敢开口求情。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等来自上首传来的那阴沉沉的可怖的命令。
  裴济踏进了内室,一眼便看到了半倚靠着的人,她满脸的平静,似是就是专等着他的。
  “坐罢。”
  颜霁冷静了很多,她知道自己是没有任何主动权的,此刻她只想把所有的伤害范围降到最小,只她一个就够了。
  如果这是一场献祭,那么就牺牲她自己就够了。
  可裴济看着她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就那么淡淡的看着自己,他的心忽然间被针扎了一般。
  “好好养着罢。”
  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去,可颜霁开口,喊住了他。
  “裴济,我们谈谈罢。”
  听见此话,裴济的步子顿住了,他忽然想起了张守珪的那句话。
  一个男胎。
  他到底还是重新转过身来,坐到了那张书案前。
  “我不问你是什么缘故,闹这么大一场,无非是要把我逼回来,如今既是我已然回来了,你便把那无辜之人都放了罢。”
  “无辜之人?”
  裴济厉声问道,他原是念着两人那未曾来到人世的孩儿,却不想她开口就是什么无辜之人。
  颜霁怔了下,坦言说道,“我困在这儿无所谓,便是一辈子也无所谓了,可沈易和青萍,他们都是无端被牵扯进来的人,这一切都是你我之间的孽缘。”
  这一番话算是捅了裴济的火儿,他当即就站起了身,直逼榻上之人。
  “困在这儿?你说你是被困在这儿?”
  裴济大笑,又问,“他们怎会是无辜之人,若不是他们,我孩儿可会无端丧命?”
  颜霁不解,自她醒来,未曾有一人向她提起什么裴济的孩儿,更不要说是沈易青萍他们,能害了一条人命。
  这太荒谬了。
  “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直到此刻,看着颜霁望着自己的模样,裴济忽然意识到,她竟是还不知他们二人之间有一个孩儿。
  “你与我的孩儿,你与我的孩儿……”
  裴济摇着头连连呢喃。
  “我?”
  颜霁简直要被裴济的话弄糊涂了。
  “我生不了孩子。”
  听到这句话,裴济顿时就愣住了。
  她知道,她知道,是她……
  “你杀死了我的孩儿?”
  裴济把人按到在榻,怒目圆睁,甚至有些癫狂,他没想到会是她自己动的手。
  他忘了。
  她也是识得药草的。
  杀死一个孩子,易如反掌。
  颜霁什么都没有说,她任由头顶上的人发疯,他本来就是一个疯子。
  “你为什么要杀死他?”
  裴济的双手紧紧箍住了她的脖颈,直到那熟悉的青紫色又出现在她的面上,他才惊颤着松开了手。
  颜霁猛咳了几声,缓过劲儿来,才终于说,“你真的搞错了。”
  “每一夜送来的汤药,早已经让我无法怀孕了,我根本就不可能怀孕。”
  裴济想起了张守珪的话,那每夜的避子汤,早已坏了她的身子。
  可那孩儿呢?
  裴济的脑子简直就要爆炸了,他起身走到外室,直喊道,“张守珪!”
  闻言赶来的张守珪重新坐在了床榻前,他皱着眉头诊脉,身旁盯着他的是扰人清梦的裴济。
  “到底如何?”
  张守珪收了手,还是那套说辞。
  “项娘子确是小产无疑,此胎不足二月,便是勉强生了,日后也养不下,这并非是臣下诊脉有误,便是再寻国手来,臣下也是这个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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