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尤其是那身下的血迹,便是那伤口创面极大,可也不会流下那么多的血,瞧着那身下的褥子都要湿透了。
  “伤面有一掌大小,血肉粘连模糊,当是僵硬之物长期磨损造成的,只是那么多的血不像是……”
  医女退出了帏帐,走到屏风处禀给了陈从等人,这时余巩早已将方才的情况一一说给了陈从和张守珪了。
  此时,听了医女的回禀,看着她面有难色,陈从便知内有隐情,他看向了张守珪,“诊脉罢。”
  随即,绿云忙将人请进了内室,叩香将颜霁轻轻放下,从帏帐里递出一纤细白嫩的细腕,不待人细看,上面已经展了一条丝帕,等着张守珪诊脉。
  张守珪坐在榻前,搭手诊脉。
  此间,屋内三人皆目视着眼前之人,不想他诊了片刻,眉间蹙起,只道,“换只手。”
  这话说完,绿云和叩香对视一眼,心中忧虑顿生,也只能听从吩咐,忙将另一只手腕勉强递了出来。
  这一次,诊脉的时间不比方才漫长,可张守珪一开口,还是把众人都吓住了。
  “这位娘子,小产了。”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到底还是陈从率先开了口,他对张守珪说,“你即刻写了方子,我这便去拿药。”
  张守珪便坐在书案前写了方子,交与陈从,临走前,陈从又道,“人便交给你了。
  转身,看了一眼圆滑的余巩,说,“你也留下,这里可得小心……”
  话点到为止。
  说到底,这会儿项娘子小产到底是什么缘故,家主又是什么态度,他们都还不知道,还是小心为上。
  “你去施针,为项娘子尽去血污。”
  “喏。”
  医女点了点头,拿着药箱走了进去,她虽是老手,方才也被那伤势吓了一跳,心中虽然也有猜疑,但不想果真如此。
  张守珪在内下诊,医女下针,连余巩也没有离开,他在外守着,看着那一盆盆的血水端进端出,心里暗道,只怕今儿又是一个不眠夜了。
  那厢陈从还未拿药,就先去了饮山云院,见到裴济,摒去仆下,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裴济听了,握住了椅背,一时未曾问话。
  屋内寂静无声。
  “将张守珪召来。”
  过了许久,立在下首的陈从才听见裴济开口,正要领命而去,又听裴济顿了顿,开口,“先顾着人。”
  “喏。”
  陈从匆匆离去,裴济坐在桌案前,盯着面前展开的奏文,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过了许久,见了暮色,张守珪才姗姗来迟。
  “人如何了?”
  “血已止住,只是高热不醒,项娘子若能挺过这两日,安然醒来,当是无碍。”
  裴济阴沉着脸色,又问,“那孩儿……可有几月?”
  “依臣下所诊,少有月余,至多不过二月。”
  又是沉默。
  想起陈从临行前的嘱咐,不待裴济再问,张守珪就补充了一句,“依臣下所诊,当是个男胎。”
  此话一出,张守珪就听见不知哪里的东西似是裂开了。
  裴济盯着下首的人,面色阴沉的可怕,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日后项氏便交与你着手调养,来年定要再续血脉。”
  此话一出,张守珪当即就跪在了地上,“臣下无能为力。”
  裴济抬手就将身前的砚台扔了过去,张守珪没有闪躲,那砚台偏他而去,落在了身后。
  他直言禀之,“往日项娘子例下所用之药,臣下已经查问过,药性太烈,且用药太久,项娘子早已不是适孕之身,此胎便是前例。日后便是臣下强行用药,亦然存不久矣,难以娩下。”
  裴济听过,面前忽然闪过了今日那项氏的面容,还有身下刺目的红色。
  他喑哑着嗓子,片刻才道,“尽力为之。”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从桌案前站起了身,疾步往外走去,门外的裴荃缩着脑袋,一行人都跟在身后,直去那松雅山房。
  月色深深,院内守卫众多,一见裴济,纷纷拱手,他抬手止住,裴荃也止步不前。
  进了屋内,守夜者有那婢子二人,见了他亦是行礼。
  裴济将人摒去,掀开了那层帏帐,只见她白着脸,蹙着眉,手指紧紧被角,似是在噩梦中,不停地咕哝着什么。
  他弯下身子,贴近了去听,她却是在唤什么。
  “阿娘……阿娘……不要……”
  裴济想起了李平自豫州传来的密报,他想了下,没有记起那位老妇人的面容。
  他坐下了,抬手抹去了她眼角处落的泪,一贯冷厉的黑眸间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目光自面上略到那藏在锦被下的小腹,裴济的手也随之而下,却终究还是停住了。
  那原本是有个孩儿的。
  数月后,那里会高高鼓起,诞下他的长子。
  见惯了血雨腥风的裴济忽然不敢回想,她赤裸着身子,满腿血迹,朝自己走来的那一幕。
  “好生照顾着。”
  裴济对那二婢子沉着脸说了一句,便踏过了门槛。
  “传陆机,李平带来的死士交给他,若是审不出来,提头来见。”
  裴荃赶紧应过。
  屋内的裴济坐在桌案前,盯着面前的奏文,一动未动,直待天亮。
  一日,未醒。
  又过一日,仍旧未醒。
  绿云焦急不已,只能唤来了张守珪,他也是束手无策,摇着头叹道,“项娘子已然没有了求生意识,医者只能医身,不能医心。”
  事后,陈从听了,劝道,“此事还是要禀告家主。”
  医身不医心,这种话他们自己当然明白,可上面的人却决然不会因此就不怪罪,张守珪为人虽说太过耿直,却也是一个有德的好医者,陈从并不愿他因此事获罪。
  两人亦是多年老友,张守珪听了,当即便去禀了裴济。
  裴济闻言,当即就瞪向了张守珪。
  “莫不是你不尽心!寻得什么借口不成?”
  张守珪不卑不亢,“家主少时也曾习过医道,自然明白医者不医心的道理。”
  裴济顿时哑然,赶走了张守珪,裴济独坐许久,才朝外喊到,“裴荃,去地牢把那婢子提来。”
  -身处地牢的青萍没想到会见到娘子的夫婿,她以为娘子已经回到宛丘了,和她日思夜想的夫婿相见了。
  直到看见被人搀着,如同丢弃一个脏物般随意扔下的人,她才发觉眼前与自己仅一墙之隔的人竟然就是娘子的夫婿。
  莫不是娘子已经被抓了回来?
  看着身旁逢头垢面,奄奄一息的人,她心生不忍却无可奈何。
  直到裴荟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还命人给自己包扎了伤口,清洗了面容,直到重新回到那间屋子,看见躺在床榻上了无生机的娘子,她才如梦初醒般,不可自控的落起了泪。
  “青萍,莫要当作娘子的面哭,如今娘子能不能醒过来,就只能看你了。”
  绿云递了手帕过去,尽管当日几人选择的路不同,但当下他们的目标却是一致的。
  只有颜霁醒了,他们才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时下,婢子奴仆为主人陪葬实在是太寻常不过的事儿了。
  青萍点了点头,看了眼绿云。
  绿云当即就退了出去。
  “娘子,我见到沈先生了,他也被困在地牢里,看样子伤的很严重,我唤了他几次,都不见他醒。”
  “娘子,您千万别吓我,如今只有您能救沈先生了……”
  青萍红着眼说了一柱香的时间,可颜霁就是没有动静,只是那么静静地躺着。
  “青萍,家主来了。”
  叩香从屏风外递了话来,眼看着人已经进了院子,她忙走了过去,搀着人立在了一旁。
  “如何?”
  裴济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人。
  青萍垂着头,哑着嗓子说道,“婢子说了许多,可娘子还是没有反应。”
  裴济走近,目光落在床榻上的人,一眼就注意到了眼角不断渗出的泪水。
  “这怎么能叫没反应?”
  “过来,继续说!”
  裴济一招手,便有人立刻搀着青萍站到了颜霁身边,“接着说。”
  青萍稍稍顿了下,她悄悄抬了下眼皮,并没有看到裴济的脸色,但她心底当然明白刚才的话题并不适合在裴济面前提前。
  “娘子,您该醒了,家主都亲自来看您了。”
  第74章
  “娘子醒了!”
  “快去请张先生!”
  ……
  颜霁怔怔的望着头顶的帏帐,帏帐外的动静她既看不到,也听不到,任由他们把自己变成一个傀儡,随意摆弄。
  不知过了多久,那层帏帐被人从外掀起,床榻边的隐隐烛火映进了床榻内。
  绿云手端着汤药站在面前,恭敬说道,“请娘子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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