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民昨日见他进了香月坊!”老刘头说前几个字的时候,声音还不大,可忽然之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与自信,令他面红耳赤,声音也变大了,“那定是他,我不会看错!”
  孙立耕眉头紧拧,被这消息震得心头一悚,竟直接空手拍桌,拍完才觉得手心发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坐了回去,把手心在官袍上蹭了蹭:“老刘头,你昨日何时看见的?”
  老刘头一时哑然,嘴唇嗫嚅着:“昨日午时……”
  “哈,”孙立耕闻言,嘲讽地笑出了声:“你是说他一个朝廷钦犯,不好好躲着,光天化日地逛青楼是吗?荒唐,退堂退堂,把他给我轰出去,再来一次,决不轻饶!”
  老刘头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手指抓着衣摆不住在颤抖。到怪他,连把话说清楚的本事也没有。昨日路过香乐坊,听见两个仆妇嚼舌根,说楼里这几日要好好准备招待裴大人云云。
  老刘头听说过裴珩坠崖死了。可是他不甘心啊,天底下有几个姓裴的,偏巧都在朔州呢?
  孙立耕气呼呼地起身回到后院,端起茶壶就往嘴里灌。灌着灌着,他吞咽的动作却越来越慢,眼神直勾勾盯着桌上多出来的信封,上面写着“大理寺少卿大人亲启”。
  夏时远的信,怎么放到这里?
  他抬脚走了一步,又折回来,四下望了望,并无其他人。他摸了摸下巴,手心的汗蹭到胡须。算了,拆就拆了。
  信封里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笺,上面只有一句话。可是这句话却让孙立耕面上浮现压抑不住的狂喜!
  一队骏马在街头狂奔,吓得街上的人左右躲闪,一些小贩的箩筐被掀翻在地。可是看见马背上那些人穿着官差的衣服,众人都诺诺不敢言语。
  这队衙役最终在一个小巷口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悄无声息地朝着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围拢。
  院门被人敲得砰砰作响,绿绮前去开门。才刚刚拉开门阀,外面的人就迫不及待冲进来,门扇在巨大的冲力下,险些撞到她。
  到底是躲闪不急,手肘被门碰到。
  “啪!”一道鞭影从闯门的那人头脸上掠过,留下一道血痕。
  门外的人寂静了一瞬,孙提刑的声音响起:“赵门使,本官收到密信,你私藏嫌犯。劝你趁早把人交出来,否则定要拿你归案。”
  孙提刑这一嗓子吼完,觉得自己太过用力,嗓子都有点疼。只是他吼完半天,小院静悄悄的。
  若不是那衙役面上还有伤痕,他都要以为刚刚那道鞭影只是幻觉。
  “谁在说话?”良久,院子里传来不屑的声音。
  孙立耕只好从几个衙役的身后走了出来,面上带着几分忌惮:“虽然你是戟雪门的人,但本官也能管你。”
  此时,他才看到赵归梦站在一株枣树下。
  朔州苦寒,这两个字都是字面意思。水苦,天寒。枣树在这里倒是长得很好,结出来的小小红果儿,是苦水里长出的甜滋味。
  这会的枣树还在沉睡着,枝条都没有醒过来,倒衬得枯枝下的红衣身影,像是一朵早开的花儿。
  鲜妍至极。
  只是这花,一般盛开在别人的怒火中。别人越生气,她开得越美。
  “是么?”赵归梦牵起嘴角,漫不经心的眼神从那个闯门的衙役面上扫过,“公差无故伤人,提刑大人也能管么?”
  绿绮知道赵归梦在替她出头,心头发热。
  孙立耕不耐:“你不是已经抽了一鞭么,还不够?”
  “孙大人,”赵归梦一字一顿地叫他,语气平静而残忍,“你要知道,我是手下留情了的。不然,他这只眼珠,也别想要了。”
  那衙役心里一个哆嗦,直到她说的是真的,也知道这个提刑大人不会保他,急中生智,连忙转过身,对绿绮作揖道歉:“对不住,小娘子,都是我的不是,伤着你了,我给你请郎中。”
  他脸上还在渗血,模样瞧着倒也可怜。绿绮望着赵归梦,也怕她因为自己这点小事和这伙人起冲突,轻轻摇了摇头。
  赵归梦便道:“绿绮姑娘不跟你计较,那我就放过你。”
  衙役赶忙对绿绮道谢。
  眼见事态被赵归梦牵着走,孙立耕心中不耐烦至极:“赵门使,你要是不把人交出来,我就要进去搜了。”
  赵归梦抱着双臂,不避不让:“谁敢搜国公爷的院子?”
  她越拦,孙立耕底气越足。他也不气了,成竹在胸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裴珩是朝廷钦犯,又与徐知州命案有关,法无可逭。别说是国公爷,就是晋王在此,本官也搜得。”
  “裴珩?”赵归梦装模作样地眯着眼,假装思考了一下,虚伪地说:“他不是死了么,我亲眼看见他掉下沉乌崖,怎么孙大人觉得他还活着?”
  孙立耕见她撒谎都装得不像样,嗤笑出声:“赵门使,你就别在我面前装了。我接到密信,就是赵门使你亲自带着朝廷钦犯到了这里。”
  他抬起右手,准备指挥身后的衙役搜院。
  赵归梦忽然沉下脸:“搜国公爷的院子可以,要是搜不出来,怎么办?”
  见她变脸,孙立耕更加自信:“搜不出来,我向赵门使赔礼道歉。”
  “我可不需要你的赔礼道歉,怪晦气。”赵归梦嫌弃地瞥他一眼,说:“搜不出来的话,孙大人,就请你往后带着你的人离这处别院远远的。但凡靠近,别管我的鞭子不饶人。”
  “好。”孙立耕自然满口答应。
  正要让人去搜,赵归梦笑了起来,露出一对儿浅浅的梨涡。她伸出一根手指,遥遥地指向了院子里的一间厢房,道:“孙提刑,你说我私藏钦犯。容我好心提醒,那就是我的房间,不妨先去那搜呢?”
  她会好心提醒?孙提刑才不相信这张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吩咐道:“搜,最后再搜那间房!”
  他大手一挥,身后衙役如蝗虫散开,大有把掘地三尺之势。
  书房最靠外,离他们最近。一头冲进书房的人立马大声禀告:“钦犯在此!”
  衙役声音里都有几分颤抖,这下搞不好他要立头等功了,别说他,孙提刑都听见自己心口砰砰。他几步冲过去,多少年没跑这么快了。只见那几个衙役将一个身着苍色长袍的青年围在中间。
  只是青年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
  哪有男子戴帷帽?肯定是那裴珩,怕被人发现,这才多此一举。哈,正是因为他做贼心虚,才叫人发现端倪,告到他这里。
  好你个裴珩,看你此番往哪儿躲。
  孙提刑喘了几息,指着一个衙役,吩咐他:“把他这帷帽给本官摘了!”
  那衙役上前一步,捏住帷帽的前端,往后一掀,露出一张俊俏容颜。
  第18章 夜探监牢“裴二,你为什么要搬过来?……
  哪知帷帽之下的人竟不是裴珩,而是慕亭云!
  “国公爷……”那个掀开帷帽的衙役大惊失色,吓得两股颤颤,当即跪了下来告饶,“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请国公爷恕罪啊!”
  慕亭云眼中带怒,却不看那衙役,转而对上孙提刑不可置信的眼神,慢悠悠道:“孙提刑,你好放肆啊。”
  他一字一顿,严整威仪。皇家子弟,虽不到弱冠之年,亦凛然不可犯。
  孙立耕此时已然反应过来,自己怕是一时大意,掉进了别人的圈套,心中来不及思考幕后之人是谁,只得先白着脸告罪:“国公爷,我,我给您请罪,我是破案心切,冒犯了国公爷,请您恕罪。”
  “跟我赔罪?”慕亭云掸了掸袖口,负手而立,“那倒不必。我将上疏陛下,届时请孙提刑好好解释。”
  孙立耕还想再为自己求情,那边慕亭云已经抬起右手朝门外一挥:“请吧,提刑大人?”
  孙立耕无法,只得一边赔罪,一边往门外退去。路过赵归梦时,对方还在火上浇油:“孙大人,搜到了吗?”
  那双水润的眸子在他灰败的面上滴溜一转,露出几分狡黠和威胁:“没找到呀,那以后只能请提刑大人退避三舍了。”
  孙立耕心中七上八下,一忽儿想着万一慕亭云真的上疏,他该如何应对,一忽儿又想那封密信是真是假。裴珩是真的没死,只是他没搜到,还是那封密信就是为了整治他。
  他紧闭双唇,心中一半恼火,一半惊惧,被人讥讽也说不出话来。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来,灰头土脸地离开。
  待他们离开之后,慕亭云三两步从房里冲了出来,对赵归梦挤挤眼,急切问道:“裴珩在哪呢?”
  赵归梦抬手一指,指向了西北角的厢房。这正是慕亭云的房间,也正是她刚刚指给孙立耕的那间房。
  “嚯,他胆子真大,居然就躲在这里!”慕亭云不由得感叹,几步朝那个房间走过去。
  门一推开,就看见裴珩正靠着窗,背对着两人。听见动静,回首露出一双含笑的眼,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在苍云岭白雪的衬托下,更显得如月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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