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啊?”慕亭云还没从那阵心悸中回过神来,就听见这样奇怪的命令。迟疑了一瞬,对上赵归梦肯定的眼神,反应过来,对傻子说:“乖,等会再吃,站起来。”
傻子倒很听话,迷迷瞪瞪地站了起来,任由慕亭云把他衣襟翻开,露出大半个肩胛。
那露出的半个背部上血纹纵横交错,可怖非常。
赵归梦抬手触摸,傻子想躲。慕亭云按住他,他就不动了,乖巧得很。
皮肤平整光滑,没有凹凸的手感。那血纹就像皮肤下的脉络由于颜色太深,透过皮肤,显露了出来。
慕亭云也被吓了一跳:“要是找不到解药,裴二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那样朗如日月入怀、龙章凤姿的一个人,要是变成这样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痴儿,该是何等的残忍?
赵归梦替徐令整好衣袍,一言不发,心中却不甚赞同。她也不记得自己吃过绒芒花,不也没变成傻子么?良医就一定对么,他对西戎之毒也不了解,都是看着前朝的医书。
“我们是不是该带着他去找良医?”慕亭云道。
赵归梦顿了顿,道:“我们去见裴珩。”
良医已经动身去寻绒芒花了,留了个叫唐越的大徒弟守家看院。裴珩还在上一次的院里等他们。
慕亭云褪去了徐令的短衫,完完全全露出他的后背。
那血纹让年轻的唐越大夫面上一下子苍白了:“与医书记载一致。”
慕亭云这时才注意到徐令身子瘦瘦小小,肚皮却鼓鼓囊囊,显然是吃得太多了。他们几个竟然忘了,这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哪怕饿了几天,也吃不下那么多东西。
显然是吃饱了也不知道停,在那硬塞。慕亭云心中颇不是滋味,拍了一下他的头,低声说:“傻子。”
傻子嘿嘿一笑:“二表哥。”
年轻大夫更绝望了,他简直不敢想了,连忙去翻医书。他就不相信这个毒除了绒芒花,就没有别的药能解。
慕亭云看他几乎快要哭出来,悄悄地去看裴珩的神色。
裴珩单手握着书卷,面色如常。他想起父亲曾说裴珩澄之不清,扰之不浊。他一直以为裴珩的不惊不扰都是装的,现下倒是有另一层感悟。
裴珩不是装的。他只是不在乎,一个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的人,自然不惊不扰。
“我们来的路上,”赵归梦大喇喇地在院里走动,看着院中晾晒的草药,用平静的话,抛出惊雷:“一直有人跟着。”
慕亭云“啊”了一声,问:“那个人,师姐你不是抓到了吗?”
赵归梦闻了闻草药的味道就觉得嘴里发苦,皱着眉头:“我又没说只有那一个人。”
“那这不是……”慕亭云话没说完,又放松下来,“反正外面的人都以为裴二已经死了,跟就跟呗。”
向来都是戟雪门跟踪别人,现在反过来了。真是有趣。
他话音才落,就感受到两道目光朝他看过来。一左一右,左边是裴珩,湖水无波般平静的眼神;右边是赵归梦,略带嫌弃地打量。
这让他想起了幼时背书背不下来时,他爹娘也是这样看着他。
噩梦啊,他说错什么了吗?
慕亭云的反应倒是不慢,眼慢慢瞪大,震惊地看向裴珩:“裴二,有人知道你没死?”
没人理他。
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废话,但他不理解:“裴二,你招谁惹谁了?”
从永威将军被上报通敌卖国之后,这大庆最年轻的状元郎又卷入梅林女尸案,仿佛一张大网,兜头朝裴家罩下。裴暄大哥已死,裴太傅身在地诏,裴珩坠崖的消息传遍大庆,却还是有人穷追不舍。
似乎他活着,就是一种威胁。
赵归梦也看向裴珩,心思活泛。或许他们有一致的目标?
她心思一动,对裴珩说:“裴大人,如果我有绒芒花的线索,你能不能把你掌握的东西交给我?”
既然十年前她的血能暂时抑制毒性,那么她现在的血应该也能起效。
她不知道裴珩到底拿到了什么东西,但直觉告诉她,她必须得到。
原本得知是裴珩那晚在巷子里救了她一命之后,赵归梦原本歇了这份心思,就当他二人彻底两清。但现在转念一想,裴珩还得活着呀。
他又没有解药。想要活着,还是得靠她的血才行!
慕亭云咋咋呼呼地问:“师姐,你怎么能解毒?你有绒芒花?”
赵归梦却不理他,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裴珩。
她今日带着这小傻子过来,就是想让裴珩看到如果不能解毒,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从而增加自己的筹码,让裴珩愿意交出手里的东西。
现在,她抛出了诱惑的条件,等裴珩的回答。
她就不信,裴珩会拒绝这个条件。
裴珩也回望着她的眼睛,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抱歉,赵门使。”
慕亭云还没从师姐能解毒这一震惊的消息回过神,又被裴珩这一震惊的回复砸晕。
赵归梦大失所望,当即沉下小脸,噔噔噔朝外走去。
没过一会,又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是赵归梦折返回来。
她走到裴珩身边,怒目直视,恶狠狠地说:“那你等着变傻子吧。”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像闪耀着小火苗,照得人心里似乎活了过来。
她放完狠话,又转身往外走。
“赵门使,请留步。”裴珩忽然叫住她,眉眼含笑,声音清朗,“我忽然想通了。我们可以交换,但是我有个条件。”
赵归梦的脚像突然生了根,站住不动了。回头望过来,圆圆的眼和他的圆圆儿的眼,简直要重合了。
“什么条件?”她立马脆生生地问。
慕亭云简直要扶额长叹。他这不和人打交道的师姐,他这连集市都没逛过几次的师姐,根本都没看出来裴二在杀价!谈条件不提前跟他这个老手通气,可不是要吃亏!
第17章 偷梁换柱“把他这帷帽给本官摘了!……
知州衙署门外两侧的八字墙围满了来认尸的百姓,衙役却拦着他们,要求先登记下来,譬如籍贯、姓名、失踪时年岁等等。书办们手中捏着毛笔,每写下一个名字,心中的巨山上又落下一块巨石。
太多了,来登记的人实在太多了,远超过院内尸体的数量。这些人之间有农叟,有商户,甚至还有一个小县的县令。牵涉如此之广,令人心惊。
这时,从街头敲锣打鼓地走过来一队人。领头的正是那日跪在转运司衙署门前烧纸钱的老刘头。老刘头个子不高,五短身材,额上系白色孝带,身穿麻衣,双手捧着牌位,神情麻木地走在前面。
他身后跟着一队丧队,吹拉弹唱,呕哑嘲哳。左边人举着纸鹤,右边举着剪纸童男童女。最后面还有四人抬着一副棺材,一路有纸钱不断地飘洒空中。
“这是来做什么?”人群中有人嘟哝。
“他那日敲了鸣冤鼓,提刑大人尚未断案呢!”
“这还用查吗,老刘头的闺女是被谁害死的,那就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你说裴……”
老刘头空洞洞的眼眶里实在再也流不出一滴泪,麻木地跪在衙署门外的青石地面。
“老刘头,孙大人看你可怜,对你已经额外开恩了。案子没结,按规矩,尸体不能由家属领走,唯独你是个例外。可你不让你的女儿入土为安,反倒又拉着棺材来衙门闹事,这是何道理?”一个衙役半蹲在他身前,跟他讲道理。
老刘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说:“我闺女死了,我要给她讨个公道,我要凶手杀人偿命!”
“你要公道,又不是不给你。”那衙役苦口婆心,“且不说这案子没查完,你想让谁偿命?转运使大人么,他已经坠崖身亡了,你还来闹什么?”
老刘头不管不顾地要去敲鸣冤鼓。他看着矮小,竟然迸发出牛力,衙役拦他不住,竟让他冲去了鸣冤鼓前,眼见他伸手去拿鼓锤!
“咚——”“咚——”“咚——”这鼓声敲在鼓面,却好像敲在众人的心上,人群骤然安静了下来。
“怎么回事?”内衙的孙立耕拧起眉头,不耐的眼神向外射去,“去看看。”
来到前衙社厅,见到外面闹哄哄的一群人,孙立耕的面色更是难看,一敲惊堂木:“升堂!”
他望了一眼堂下,道:“老刘头,你怎么又来了?”
“大人,小民要状告转运使大人裴珩,草菅人命!”
孙立耕不耐地翻了个白眼,暗自吸了口气,才没叫心口的火气憋死:“他都死了,你告什么告?”
“他没死!”老刘头忽然抬头,眼里迸发出带着恨意的光,又一字一顿地重复。
轰的一声,衙门内外如同被巨石砸下,众人片刻的安静后爆发剧烈的争论,如同一滴水落入沸油。
“你说他没死,你可有证据?”孙立耕双眼紧紧盯着堂下,按在桌上的手心悄然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