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看裴珩,去看傻子?傻子有什么好看的?慕亭云实在疑惑。
傻子名叫徐令,是知州徐允则唯一的孩子。虽然唯一的孩子痴傻,徐允则却也没有再纳妾生子。朔州民传,知州大人太过清贫、太过劬劳,既没有纳妾的银钱,也没有享乐的时间,整日案牍劳形,因而子嗣单薄。
徐令还穿着那日的衣服,皱皱巴巴,衣服也脏兮兮,抱着廊柱,期期艾艾地叫着“二表哥”。
赵归梦朝他的方向努了努下巴,对慕亭云说:“你要是能问出他二表哥在哪,回去给你记一功。”
这怎么可能问的出来?慕亭云知道他师姐又在做弄他,但还是朝着傻子走过去。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点心递给傻子,本来还怕人家不要呢。结果傻子虽傻,生存的本能却在。
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掌心朝上,眼巴巴望着慕亭云,像雨中淋湿的小狗。
真是可怜,慕亭云的心皱巴了一下,掏出帕子擦了擦那两只脏兮兮的小手,把点心放在他掌心,还嘱咐:“慢点吃啊。”
傻子听不懂。他饿极了,一下就把点心塞进嘴巴里,胡乱地嚼了几下就吞下去。点心有点大,撑得他脖子都粗了,眼睛也红了。吓得慕亭云赶紧要他吐出来。傻子却伸着脖子,努力地哏了几下,生硬地咽了下去,然后又朝他伸出小手,眼巴巴地望着他。
慕亭云一下就恼了:“他们就这样饿着他?”
他浑身上下就那么一块点心,在怀里掏了掏,实在没有吃的了。对上那双清澈又傻气的眼,他心里颇不是滋味:“嘴里都说知州大人是好人,连他唯一的孩子都不愿照看吗?连口吃的也不给吗?”
这傻子也不知道饿了几天。傻子把掌心伸得更高,嘴里还叫着:“二表哥。”
“我不是你二表哥。”慕亭云很有耐心地跟他解释,也不管傻子能不能听得懂。
赵归梦的目光落在慕亭云脸上。
“师姐,你干嘛这样看我?”慕亭云一个哆嗦。
“没事。”赵归梦收回目光,“走吧,带傻子去吃东西。”
慕亭云还怕有人会拦着,结果根本无人拦。
证物房的物证有人守着,院里的“人证”无人在意。
三人找了一家汤饼店,点了两碗羊肉汤饼。傻子呼呼地吃起来,吃了几口,又傻乎乎地抬头冲着慕亭云满足又傻兮兮地笑:“二表哥。”
“吃你的吧。”慕亭云已经解释不动了,他这混沌的脑子忽然清醒了几分,说:“是不是谁对他好,谁就是他二表哥啊?”
他拍了拍傻子的肩膀,问:“谁是你二表哥?”
傻子乖觉地抬起头,冲他一笑,嘴上糊满了汤汁:“二表哥,二表哥。”
慕亭云拊掌,眼冒精光:“我知道了!知州被杀一案,说不定根本与那个外甥没关系!”
说完,他对上赵归梦平静的眼神,又沮丧了:“师姐,你已经知道了啊。”
慕亭云心里不免有几分失落。他叹了口气,替傻子挽起袖口,又往他的领口垫了一块帕子:“真是个傻子,吃个汤饼,袖子湿了,襟口也全是油……”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
赵归梦从他怔愣地眼神,落到傻子半敞的领口——他后脖往下几条交错的血纹,明晃晃地闪着两人的眼。
“怎么会?”慕亭云心中大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七日醉?难道他是因为七日醉才变傻的吗?”
赵归梦的眼神扫过四周,见无人注意,轻声说:“别吃了,带他回别院。”
慕亭云压下心中惊诧,一一照做。傻子没吃饱,倒也听话,牵着手就跟他一道走:“二表哥,二表哥……”
等他二人离开,赵归梦望着自己的手腕,心中如小鼓乱敲——她背上的血纹呢?
良医口中的小女娘,确是她无疑。
她对那几日的生死边缘,还有些记忆。等到后来能下床了,确实也是她跟良医争吵。良医让她好好趴着休养,她却死活不肯!
因为她终于想起濒死时,她的惶恐是什么了——她要救娘亲!娘亲在等她,她不能悄无声息地死在巷子!
……
良医他们当初的确看到了她背上有血纹。此刻,为何从她背上消失了呢?
那血纹,又是从哪里来的?她分明不记得自己曾经中过七日醉的毒。如果她真的中了七日醉,她为何不记得是何时中的?
中了七日醉,就会全身无力,那么她是怎么来的朔州?她只记得自己险些死在无人的巷中,记得要去救娘亲的急切。
可她不记得自己怎么从庆州来到朔州,不记得她原本如何打算救娘亲!
她为何都不记得了?
赵归梦使劲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一双眼激得通红。她无力地闭了闭眼,只觉得脑中有一团迷雾,亟待拨散。
第16章 裴二杀价“那你等着变傻子吧。”……
按照慕亭云的吩咐,绿绮和绿漪已经摆上了竹桌竹椅。
今日天气正好,主仆三人围在那数傻子到底能吃几碗汤饼。旁边已经摞了三个空碗。
绿漪和慕亭云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署衙的下人太过分,把个小傻子饿成这样。见到赵归梦回来,姐妹俩连忙起身,挪椅子、倒茶,眼神殷殷:“门使,请坐吧。”
绿漪道:“昨日门使带回来的绿梅好香,我早上都是被香醒的!”昨日,赵门使回来给她们一人带了一枝梅,香气扑鼻,养在瓶中,置于墙角。绿梅幽幽,宛若江南柳。
慕亭云瞪她们一眼,说:“不就是师姐给你们带了花儿。”
他顿了顿,坏心眼儿地说:“听说梅林藏尸案了吧,你们知道那梅花哪来的么?”
两个婢女本来听说梅林藏尸就很害怕,这会儿眼神就定不住了,犹犹豫豫。
赵归梦瞥他一眼,安抚二人:“听他瞎说,那是开在苍云岭雪顶的野梅,少见的绿色。”
正是因为是绿色,合了姐妹二人的名字,看到时才想着折了两枝。
绿绮抿唇笑着:“门使大人,您坐着。我们晨起包了馄饨,煮一碗来您尝尝。”
真是好殷勤,慕亭云真是好酸。
慕亭云就见不得这讨好的样,浑然忘了自己也经常如此。他忍不住吐酸葡萄:“师姐,你什么时候偷跑去雪顶?也不叫我。”然后他又嘟囔:“我发现你对女子都很好,哪怕是个下人,也比对我好。”
这话说得不尽然。他自己也知道,赵归梦对他,那确实不错。
赵归梦看都不看他:“女子本就不易,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救你一命么?”
慕亭云隐约察觉这次师姐不是要调侃他,而是要说真正的原因,不由得竖起耳朵来听。
两人的交情,就是因为赵归梦救了慕亭云一命。那年,这位国公爷不知看了什么话本子,非要去闯荡江湖。要背着家里人,只带了两个婢女。
两个小丫头是家生子,没多大年纪。哪儿知道外面的世界,还以为跟在京师一样,大喝一声“岂敢对国公爷放肆”,就能吓退千军万马。劝了劝,见劝不住,左右为难,也跟着走了。
一个浑身绫罗绸缎的少年带着两个美貌的婢女,出了京师不过半日,就被一伙儿胆大包天的剪径蟊贼盯上了。
不得不说,这双方都挺倒霉的。一边是出城见见世面,又身怀金银的公子哥,一边是进城见见世面,兜里又缺银钱的土匪汉。
后者见到前者,眼睛都直了,腿也挪不动道儿。一狠心,一咬牙,决定干票大的。
慕亭云哪儿有什么真功夫,却自认为雄杰,飞身下马车,只是那镶着宝石的剑都没得及出鞘,就被人飞踹一脚,然后被一脚钉在泥潭里。
两个婢女吓得花容失色,不知如何是好,慌慌忙忙就要下车,想着无论如何要救主子。若不能生还,必要同死。
慕亭云这一下才知道厉害,他倒是隐约知道土匪对美貌女子常做的事,这两个婢女同他一起长大,柔弱胆小,就会帮他穿穿衣服梳梳头,粗活都不常干。他不忍心,心一横眼一闭,大喊:“不用管我,你们快跑,回去找我爹!”
“就是这句话,”赵归梦笑吟吟说:“要不是你让她们逃命,我见你有几分男子气概,断不会多管闲事。”
慕亭云含着金汤匙出生,在锦绣堆里长大,没有真功夫,却天生了一副好心肠。对下人和善,对个傻子也软和。
慕亭云分不清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只想起当时那道鞭子凌空劈来,宛若神兵天降。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大侠?
慕亭云心下砰砰,脑中气血翻涌,宛若三月江边的烟花,一朵一朵全在他胸膛绽放。从此以后,赵归梦去哪,他就去哪。
至今想起来,仍然战栗不止。
“师姐!”他抬起头看着赵归梦,眼睛亮晶晶。
赵归梦最不乐意见他这表情,指着傻子,说:“把他衣服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