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派人多盯着,有任何消息及时上报。”
  “是。”
  第85章
  一番下来,算是在小院正式落脚,正房东边那间耳房,照例收拾出来作为灶房,禾安命人置办好趁手的厨具,将灶台重新砌了一番,灶膛宽阔,火口旺健,青砖地面扫得溜光水滑,新糊的窗纸透亮,吃食的话则是请了一位这街巷的厨娘,按着时辰来做饭,湛玚同公孙水来得很勤,大约是怕她一人在此,多少会受些欺负。
  江愁余常打听章问虞的情况,好在公孙水耳目灵通,说是福安帝姬一直在宫中为百姓祈福,随后语气一转,笑着道:“毕竟快年关,总归会参加大宴议。”
  日子倏忽而过,转眼便逼近了年关。
  腊月二十,京城的年味儿骤然弥漫开来,柳枝儿巷外的主街,早已被年货摊子挤得水泄不通。红彤彤的春联、年画、剪纸挂满了摊头,鲜艳得晃眼。卖干果蜜饯的簸箩里堆着小山似的花生、瓜子、柿饼、蜜枣,甜香诱人。冻得梆硬的梨子、柿子码放得整整齐齐。
  江愁余还没逛过京城,于是同禾安一道出门,她今日穿了件淡紫色暗云纹的锦缎小袄子,围着白绒兔毛领子,乌黑的发髻只用一根玉簪绾着,含蓄清雅。
  两人在人流中穿梭,目光逡巡在各色街巷摊铺之中,先是去了京城最大的香烛铺子,铺面里全是人,多数是衣裳干净的采买仆从,离掌柜最近的一人看上去还是个总管,等掌柜点好数量后,便命身后的仆从拎好元宝纸钱,经过江愁余时无意间撞了她一下,那人眉头一皱,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走了,后边的仆从还斥道:“小心点!”
  江愁余:哇塞,好一个恶人先告状!她拦住禾安,问掌柜:“方才是何人啊?”
  掌柜闻言从账册中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对面的江愁余,他眼力好,面前这位女子虽然衣裳样式不算时兴,但也是百两一匹的月华锦,料想也是不差钱的主儿。
  他挂上笑,又看了眼外边,见那些人是真走了,才低声道:“这位娘子应该是才来京城有所不知,那是谢家的总管,得罪不起。”
  江愁余挑眉,那些人居然是谢家的人?那总管怕是平日脾气不太好,刚才她明显能感觉到这人想发火,又硬生生忍下去,约莫就是近日京城风头紧的缘故。
  她没再继续问,让掌柜包了元宝钱蜡,分量十足,付过银两后,禾安率先接过,她们出了香烛铺子。
  离了那沉郁的香烛气,两人又转向街角的糕点铺子,铺面虽小,却蒸腾出暖烘烘的甜香,混着芝麻、麦芽糖与蒸熟米粉的浓郁香气,铺子里挤满了人,伙计们个个脸上蒸得通红,吆喝声此起彼伏,江愁余又打包了不少京城的糕点拎着。
  再往前走,更勾人的香气不讲理地往鼻尖钻。江愁余看去,那是个支在路边的羊肉汤摊子,一口大铁锅翻腾着奶白色的浓汤,厚厚一层油花在汤面打着滚儿,粗壮敦实的摊主围着油腻的围裙,正将大块带骨的羊肉从锅里捞起,热气氤氲。长条矮凳上坐满了食客,埋头吸溜着滚烫的汤汁,额角沁出细汗。
  江愁余顿时感觉胃里空落落的,瞧了一眼禾安,后者无奈笑道:“娘子想喝便喝。”
  她赶紧小跑过去,问道:“汤几文一碗?”
  “热乎的,十文!”摊主声若洪钟,手中的长柄勺在锅沿响亮地敲了一下。
  江愁余要了两碗,付过钱,摊主舀起满满一勺滚烫的羊汤,倾入粗陶大碗,又麻利地搁上几片颤巍巍的羊肉,撒上一撮翠绿的芫荽末,最后豪爽地捏了一小撮胡椒面,扬手一抖,细碎辛香的黑点纷纷落下,碗推到两人面前。
  她们寻了个避风的角落,汤极烫,表面浮着晶亮的油珠,江愁余小心吹开热气,啜饮一小口,暖流瞬间从喉咙滑落,四肢百骸的寒气仿佛被这一流逐渐散开。慢慢咀嚼着软烂的羊肉,汤水的咸鲜与羊肉特有的浓郁在口中交融。
  江愁余满足地笑了,禾安显然也觉得这羊肉汤不错,几口一饮而尽。
  感觉她们又转成美食种田文,有一说一,古代人的美食智慧真的不差。
  置办的年货越来越多,她们往小院走,进了院子,便见覆面玄色身影立在院落,听见动静,低头道:“娘子,少将军来信。”
  大过年寄信怪不容易,打工人心疼打工人,江愁余让禾安带他去用点吃食歇一会儿,自己则回到暖意四溢的屋子,低头看着手中盖着火漆印的信封,一点一点地,沿着封口边缘,拆开了那层薄薄的纸。
  抽出里面的信笺,只有薄薄的一页纸,字迹是熟悉的,但有些潦草,许是着急完笔,力透纸背。
  “展信佳:
  “北疆战事不断,然一切安好,勿念。”又用寥寥数语,简单交代了北疆驻防情况,年关将近,京中亦有援助,让她不必挂心。
  “猜汝已安顿,甚慰。年关将至,务必珍重自身,添衣加餐,切莫吝惜银钱。”
  江愁余看着案上大大小小的年货:……我倒也不是节俭的人。
  她接着往下看,想必这回安排她进京,胥衡肯定有所安排,果断他信中提及东胡此事来势汹汹,他疑心安国有不少细作,京城鱼龙混杂,却也是极佳的藏身之地,京中他也有所安排,若遇危事,自会有人相助。
  “烽燧事急,余言难尽。唯愿汝康健,盼复。”
  江愁余琢磨了会儿,还是决定勉强回一封信,不过古代书信格式她不太清楚,这下要找人问也不容易,于是直接参照书信作文格式。
  不过这信写得有些磕磕绊绊。
  首先表头称呼,她就沉默了,说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昵称,一般是直呼龙傲天大名的。纠结了片刻,她才自信下笔。
  “表兄:”多么朴实无华又显亲昵的称呼。
  接着便是写了她到京城的所见所闻,重点突出了对于贞宁帝姬以及公孙水的八卦,其次便是今日羊肉汤的美味。
  一通写下来也有一页,不管写的是不是口水话,反正龙傲天也知道她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于是满意地点头,将信封好后,那暗卫歇完便由禾安带着回到院内,
  江愁余不好意思地将信交给他:“劳烦了。”
  上一秒说心疼打工人,下一秒就奴役人家。
  与江愁余的尴尬不同,暗卫则是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连忙接过,妥帖地放进怀里,要知道,少将军命他送信时,脸色如常,不过在他出大帐前,后面幽幽飘了一句:“让她万万要给我回信。”
  天知道,他怎么好说出口,他可是连黄花大闺女的手都没牵过。
  好在这下江娘子主动回信,省了一桩麻烦事。
  江愁余完全不知道暗卫的天人交战,说道:“让他不用再写信了。”
  毕竟她绞尽脑汁,斟酌言辞回信还是很痛苦,这些传信的人更不容易,千里长途跋涉,只为了一封信,更是浪费劳动力。
  暗卫复杂地抬头看了一眼,接着如同壮士断腕一般道:“属下誓死一定将话带到。”说完转身就走。
  江愁余:“…倒也不必,”一封信而已。
  话还没说完,暗卫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门口,甚至她开口的瞬间步伐还变快了。
  ……
  除夕当天,江愁余换了身素净的衣裳,提起上回买的元宝香烛,冲疑惑的禾安眨眨眼:“禾安,陪我走一趟吧。”
  因着除夕,街上的人少了许多,平边侯府昔日的朱门被写着“敕封”的封条圈锢,嗅到的尽是木头朽烂的霉味,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从高墙的阴影处滑落。
  禾安落地时,足尖轻点,未惊动脚下的碎瓦,她退后半步,抬头看着费力的江愁余,轻声道:“娘子你下来,我接着你。”
  江愁余跨坐在高墙之上,心悬在嗓子眼,左右环顾后捏紧篓筐,一咬牙跳,禾安如她所说,稳稳接住江愁余。
  落地之后她才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因着长期无人,台阶墙隙间已经生出不少荒草,令人心惊的是,还有隐隐的暗红色痕迹,几乎不敢想象那日的场景。禾安在她侧前方引路,身形微弓,一只手始终虚按在腰间短匕的柄上。四周只有死寂,唯有她们自己刻意压制的呼吸声,以及荒草拂过裙裾的窸窣。
  祠堂的门歪斜着,禾安抢先一步,一手稳稳托住沉重的门板,一手灵巧地拨开锈蚀的门轴,腐朽的木料只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吱呀”,便被她的力道稳稳控制住,再无声息。一股混合着浓重霉味、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而呈放的胥家牌位已不知所踪,这里宛如一片小废墟。
  江愁余目光逡巡半天,最终落在那张倾颓的供桌上,她沉默地走上前,和禾安一起,费力地将半埋在瓦砾中的桌面抬起一角,清理出一小片相对干净的桌面。
  她将篓筐放在上头,取出一盘新鲜的瓜果,极其郑重地放在清理出的空地上,指尖冰凉,动作轻柔,禾安默默退开半步,垂手侍立。
  江愁余面对着原本该放满牌位的一面缓缓跪了下去,膝盖触及冰冷坚硬的地面,碎石尖锐的棱角透过薄薄的衣料硌进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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