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果然,这位领导是她认识之人?
会是谁呢?
江愁余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光亮在她眼中跳跃,形成一种隐约的压迫感。“香姐姐,我还有个问题,希望你能替我解惑,东胡是不是同西北什莫族联盟?”她直接抛出章问虞所记载的事。
香娘猛地抬起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江愁余对视。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冷嘲,而是瞬间涌起的惊涛骇浪!尽管她立刻用意志力压制,但那抹震惊和难以置信的锐利光芒依旧无法掩饰。她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嘴唇微张,却在对上江愁余洞悉一切的目光时,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重新死死抿住唇,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江愁余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撞击着,香娘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但她忍不住疑惑,按照章问虞所书,明明东胡叛乱是在年底,甚至两族合作是在明年,如今却提前了。
不会真是她的蝴蝶效应吧。
江愁余没有乘胜追击逼问何时合作的,毕竟对于如今局势已经不再重要,同样她知道此刻的香娘警惕性已提到最高,再逼问细节只会让她彻底龟缩。江愁余反而向后撤了些,给了香娘喘息的时间,甚至端起自己那杯水,轻轻啜了一口。
“香姐姐。”她放下杯子,眼神却变得难以捉摸,“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何知道这些事吗?”她站起身,拿起琉璃灯。“毕竟连‘她’都颇为忌惮我的存在,所以等不及想要你杀了我。”
江愁余走到地窖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入阿月耳中:“香姐姐,你难道没好奇过你的过去吗?你是谁?亲人何在?为何会出现在北疆?”
说完,江愁余不再停留,提着灯径直走了出去。沉重的地窖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隔绝
了光线,也隔绝了声音,只留下香娘一个人,被重新投入冰冷的黑暗与死寂之中。
一切归于死寂,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微弱噼啪声。香娘维持着抬头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脑海中不停充满了剧烈的挣扎。
她心惊肉跳的是江愁余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和笃定的语气,绝对这不是在诈她,她语气中的自信,让香娘第一次对自己的任务,对于那位发布的命令产生了巨大的动摇和恐慌。尤其是那位对江愁余的评价都是——阻碍。
香娘的眼神在绝对的黑暗里剧烈地闪烁着,内心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一出地窖,江愁余语气如常,对旁边的禾安说:“快来扶一下我。”
禾安赶紧捏住她的手,明显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
江愁余垂眸看向自己的不争气的手:……怕毛!
还好没被看出来。
……
西北部族营地边缘,落日熔金,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血红。首领图伊高大的身影伫立在一处土丘上,如一块沉默的磐石,他身上的沾染着西北一贯的沙尘,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弯刀的刀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渐起的暮霭,死死锁在东边的远处——那是东胡族的领地。
半月前,东胡族的使者不请自来,双手奉上一卷羊皮纸,图伊认的中原字不算多,使者便以口述——两方联盟,合兵一处,突袭那道如天堑般横亘在草原与南方沃土之间的连绵千山,往南是丰饶的沃土,不同于西北的苍茫,什莫族能够分得的战利品在使者口中唾沫横飞而出。
图伊没有应下,也没有回绝,只说他要同族中商量,还要问询长生天,使者笑着道应当,眼中的鄙夷他也没有忽视。
东胡族的邀约太过突然,甚至让他嗅到阴谋的味道,图伊思考了数日都还未定下,在他身后,年轻的勇士哈则按捺不住心头的躁动和困惑,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首领,东胡族的鹰旗已经竖起,他们的勇士像沙暴一样聚集。使者说,机会千载难逢……我们,答应吗?”
图伊没有立刻回头,裂风吹动他鬓角夹杂着霜雪的头发,许久,低沉的声音才响起,像滚过戈壁的闷雷,每一个字都砸在哈则的心上:
“答应?”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深刻的皱纹在阴影中如同刀刻,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混合着疲惫、洞察和一种沉重的无奈。“哈则,你看到的是什么?一场分享盛宴的盟约吗?”
哈则被他眼中的沉重震慑,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言语。
图伊抬起粗糙的手,指向那片南边的土地,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南边的大国有他们的守护神,就像我族的长生天,你见过那个人吗?”
哈则摇头,他才成年,参加过族中的许多次游猎,却没有见过族外的人。
图伊继续道:“我像你这般大时也有野心,族中的所有勇士我都挑战过,却败给了他。”
“那时的他,我想想,比你的年岁还小,人却是无法刺穿的顽石。”
图伊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东胡的那位野心不小,邀请我们联盟,是想让我们作为他用来撞开那道天堑的‘攻城锤’,是消耗品!是铺在胜利之路最前面的、注定要流尽鲜血的石头!”
哈则的脸色白了白,争辩道:“可是首领,使者说……战利品按战功分配……”
“战功?”图伊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打断了他,“在东胡的天平上,我们整个部族战士的性命,不值一提,我们倾巢而出,就算侥幸不死在山下,最后能分到的,不过是他们啃剩下的骨头渣滓,还要付出多少好儿郎的性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脚下自己部族的营地。那里篝火点点,炊烟袅袅,隐约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和妇人呼唤归家的声音。经过内乱之后,他致力于让大家休养生息,如果此时再起战争,那族中的勇士只会越来越少,毫无疑问,那便是部族的衰落。
“更重要的是,哈则,”图伊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悲凉,“那道关,不仅仅是山。它隔开的,是两种部族。草原是我们的根,是长生天赐予我们驾马驰骋的地方。关内的世界,繁华似锦,却也暗藏杀机,如同极易忽视的沼泽,一旦卷入其中,就像雄鹰被关进金丝笼。东胡想成为关内的王,而我们……”
“或许会在那片不属于我们的土地上,失去生命,更会忘记曾经孕养我们的雪水。”
一阵寒风掠过土丘,卷起枯草和尘土。图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当他再睁开眼时,那里面翻涌的痛苦挣扎都沉入深潭,只剩下一种磐石般的决绝和深不见底的忧虑。
“不答应,东胡的兵师可能立刻就会调转方向,踏平我们这片水草并不丰美的营地,拿我们的头颅祭旗,再裹挟我们的妇孺去填充他的部族,甚至成为他们的试药人。我们……没有选择。”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却异常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草原的法则就是如此,哈则。狼群捕猎,弱小的狼要么追随,要么被撕碎。我们太弱小了,弱小到连拒绝的资格,都是一种奢侈的妄想。”
图伊的目光再次投向自己部族那相对黯淡、却充满生活气息的点点篝火。他的背影在血色残阳的映照下,显得无比孤独而沉重,仿佛背负着整个部族的命运。
“传令下去吧,”他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召集所有能拿起刀枪的勇士。告诉族人们……准备打仗。不是为了荣耀和财宝。”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浸透了苦涩与无奈,“是为了……活下去。像草原上最卑微的野草那样,汲取水的滋养,愿长生天会庇佑我们。”
他说完,不再看哈则,而是朝着天空做了几个手势祈祷,身后的哈则不知为何,草原最英勇的男儿第一次感到不安,是为了部族悬而未决的前途。
但愿长生天保佑我们。
他想。
千山之隔的西北军营中,烛芯“啪”地爆开一星火花,伏案疾书的章修笔锋一顿,一滴浓墨迅速在军报上洇开,他搁下笔,捏了捏紧锁的眉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桌角——那里空空如也,本该摆放着来自京城的邸报,已经连续七日空无一物。
“殿下,”赵峰的声音沙哑,“您已批阅了半日,歇息片刻吧?巡防营报,今日风沙过大,各部已按令加强警戒。”
章修没抬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案几,发出单调的叩击声,在空旷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京城的消息还没传来吗?”
“许是天寒地冻,驿道艰难……”赵锋试图宽慰,但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西北驿道虽苦寒,但朝廷传递军情政令的八百里加急,从未无故断绝七日之久。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声,打破了堂内压抑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