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报——!”一个浑身裹挟着寒气与尘土的小兵几乎是扑进堂来,单膝跪地,气息粗重,脸上带着惊惧,“启禀统帅!北、北边出事了!”
章修“霍”地站起:“何事?”
小兵喘着粗气,声音因恐惧而发颤,“小的随斥候小队深入空谷附近哨探,发现……发现什莫族的精骑正在大规模集结!人数远超以往秋掠!他们似乎在向千山方向移动,动作极快,绝非寻常游牧!”
“千山?!”赵锋冷声道,“那里已近我朝边域!他们想干什么?”
章修的脸色瞬间难看,虽说什莫族换了新首领,还向安国求亲,但圣人没应,因此不放心才派自己前来督军,自他来此,什莫族一直老实,没想到这回居然懂了,而且绝不是
小规模的劫掠,这是有预谋的军事调动!是战备!
更深的焦灼猛地窜上章修心头。部落异动,狼烟将起!这本是边关常事,他身为镇守大将,自有应对之策。但此刻,那七日断绝的京城音讯,让他有种更加不好的预感。
简直是内忧外患。
“集结规模?可看清旗号?”章修回过神,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
“回统帅!尘土太大,旗号未能辨清,但马匹精壮,甲胄反光,必是主力!”小兵努力回忆着方才所见。
“再探!”章修沉思片刻道,“加派三倍人手,我要知道他们每一刻的动向!快去!”
“得令!”小兵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堂内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风沙扑打窗户的呜咽声,以及烛火不安的跳动。赵锋看着郡王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代表什莫族领地的那个标记上。
“殿下……”赵锋想到什么,上前一步,声音凝重,“西北异动,非同小可。是否……立即整军备战?同时,是否要向京城八百里加急奏报?”
“备战!立即备战!”章修踱到窗边,猛地推开沉重的木窗。凛冽的寒风裹着沙粒扑面而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也让他滚烫的头脑稍微冷却了一瞬。他望向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这无垠的戈壁和连绵的群山,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杀伐之气,暂时压下了所有纷乱思绪,“增兵一倍!烽燧台十二时辰双岗!所有斥候撒出去!粮草、军械、滚木礌石,全部给我检查到位!告诉各营主将,随即应战!”
“是!”赵锋抱拳领命,肃杀之气弥漫。
“至于京城……”章修的声音低沉下来,“再派一队精锐信使,乔装改扮,分三路,走最险的密道,务必把军情和我的亲笔信送出去!同时,放出我们的猎鹰,往京城方向。”
“属下明白!”
章修沉默片刻,忽然下令,“牵马来。”
“殿下?您要去哪里?此刻外面……”赵锋惊问。
“去空谷!”章修抓起案上的佩剑,剑光映着他锐利的眼睛,“什莫族这回太过突然,我觉得有蹊跷。”
“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身份尊贵,万不可亲身涉险!探察之事交给斥候……”赵锋垂首劝阻。
“尊贵?”章修语调没有起伏,却隐隐带着讽意,“你怕了忘了我这封号如何来的?”
先忠才有尊贵,而且退一万步说,如若西北被破,那虎视眈眈的北疆更是毫无顾忌。
赵锋不敢再劝,只得紧随章修身后,风沙似乎更大了,呜咽着,好似提醒他们即将面临的风暴。
第78章
十一月,快至年末,城中百姓陆续准备着年货。
街道的大小铺子还开着,与之前的冷清景象截然不同,纵然是傍晚时分,进城的队伍依旧排得长,人气鲜活,挑担的汉子扁担两头晃悠着盖了红布的箩筐,妇人仰着笑同前后的人说话,还指着自己篮子里的菜蔬,说这些都是嫩生生的,可舍不得卖。
“江娘子回来啦!”一个嘹亮又带着沙哑的嗓音,如同投入嘈杂的小石子,偏生激起更大的喧嚣,说话之人正是城门旁卖豆腐的王嫂,她系着洗得泛白的蓝布围裙,手里还拿着舀豆浆的长勺,脸上荡起爽朗的笑容,朝着缓缓停住的车马说道:“娘子来一碗热乎的豆浆!”
她这一招呼,众人的目光瞬间聚集过来,也附和着,方才说自己不卖菜的妇人直接往前挤过去,嘴上喊道:“江娘子,我这菜就是给你留的。”
马车停住,有人缓缓掀了青布帘伸手接过王嫂的热豆浆,笑着道:“好喝!下回我来尝尝豆腐。”
听到江愁余的话,王嫂激动难以言喻,嘴角都快咧到耳畔:“娘子的豆腐我都包了!”
不过其余人的江愁余都一一婉拒,毕竟窠林城才从瘟疫中缓过来,众人的口粮其实也不多。
“噼啪!噼啪——!”清脆的爆炸声就在马车侧后方不远处炸响,带着一股硝石特有的刺鼻气味。几个追逐打闹的总角孩童,手里捏着刚点燃的摔炮,正嘻嘻哈哈地互相投掷。其中一个穿着臃肿棉袄、脸蛋冻得通红的小丫头,被同伴推搡着往前踉跄了几步,恰好停在马车窗下。她懵懂地抬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毫无遮拦地撞进了那张脸。
小丫头愣了一下,显然认出了这位常在告示榜下、或是在修屋舍的街口见过的“大人”,脸上还带着玩闹的兴奋红晕,竟咧开缺了颗门牙的嘴,脆生生、毫无顾忌地喊了一句:“江姐姐好!”
江愁余今日出门没有带饴糖,不然高低得给这小姑娘几个,说话甜滋滋的,同百姓打完招呼,她放下车帘,目光落在马车上的另外一人。
他盘腿坐着,高耸的颧骨如同山峦突起,身姿却像草原上随时准备扑击的豹子,舒展中带着野性的张力。古铜色皮肤在车厢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颈间、腕上缀满了打磨得油亮的狼牙和不知名的兽骨饰物,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碰撞,发出细微又清晰的“咔哒”声,身上那件翻毛的旧皮袄,边缘磨损得厉害,透着一股风霜尘土的气息,似乎没察觉到江愁余在看他自顾,自拿着马车上的糕点狼吞虎咽,多出来的空隙用蹩脚的中原话说道:
“这点心还不错,刚才的那白花花的是什么?”
江愁余欣赏完,心想这就是好友羡慕不已的骨相脸吗?同时也是佩服这人的好心态,耐心解释道:“豆浆。”
他模仿江愁余的口音念了一遍,露出大白牙:“记住了。”
江愁余没打扰他进食,脑海里划过遇见这人的场景,胥衡走后,她帮着孟别湘处理窠林城的事宜,对城中进行时疫后重建,等到百姓的营生逐渐走上正轨,孟别湘接到垣州的信,信中所言事情紧急,她犹豫再三还是打算回垣州一趟,让江愁余暂代窠林城城主一职。
城中值得信任的话事人少之又少,她能相信的只有江愁余。
江愁余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是吃上公家的饭了,难道这就是主角光环吗?这般想着,她还是应下了。
东胡族攻占南西崖的消息不胫而走,胥衡也到了锡府集合残部以部署,京城亦是很快传出圣人令,命胥衡为北疆统帅,诸州支援,共守北疆。江愁余那日审过香娘之后,便着人去打听西北的情况,得到的消息无一不是安稳无异动,但她还是给胥衡和章问虞分别去信,告知胥衡西北什莫族或许会同东胡联合,数日后回信至,信中称他已知晓,不必担忧,若是事有急变,可退至京城。
江愁余在最后一句停顿片刻,才拆开章问虞的信,信中写会替江愁余盯住谢家,京城局势变化亦会及时知会她。先不谈京城如何,如今大战一触即发,窠林城周围州郡都起了不少乱子,囤粮抢财帛的事情不胜枚举。
前两日,离窠林城最近的官道上忽然有了一队来历不明的劫匪,害命夺财,消息传到江愁余此处,她便带着禾安和魏促前去剿灭。他们伪装成普通商队,跟着的马车装了米粮,都是如今千金难买的东西,果然,到了山口处,那伙悍匪就跳出来,江愁余正准备命禾安动手时,一人像从路旁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突兀地出现在道中,一身功夫诡谲狠辣,出手毫不含糊,两三下便解决对面十几人,禾
安瞧着他的身手,同魏促一道将江愁余护在身后:“此人非安国人,身手也像是北边的。”
江愁余心道,不是北疆还未被攻破吗?怎么敌国细作这么光明正大就出来了??
尘埃落定后,那人拍了拍沾上的沙土,不紧不慢径直走到江愁余面前,像是没看出众人脸上的警惕,目光灼灼:“你看起来有很多财宝。”
江愁余:……那你看错了,我浑身都是粗布,哪里像有钱的样子。
那人继续道:“你可以招我吗?我可以当……赘……赘婿,保护你。”他用着不熟练的中原话说道,又往前迈了一步,似乎完全没认识到自己说的什么惊天之语。
他这话一出,江愁余忽然想到那句总结的小说名言——路边的男人不要捡。
她反应迅速地按下禾安和魏促的刀剑,盯着面前这位高个子却不太聪明的傻大个,灵光一现,声音放缓:“我不缺赘婿,我缺长工,你如果愿意的话,那每日都能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