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我们赶行程,请问还有没有其他的船可以走?”贺乘舟弯着腰看他。
  “今日下雨,船夫都回家了,哪里还有多余的船。只有那一艘大船,你若要走,就等着那船回来。”
  “小船也行,多少钱我们都出。”
  “这秋季多雨,保不准什么时候又要下呢,你们不要命我老头子还想要呢,就那艘大船,等着吧!”老翁被打断了瞌睡本就有些不耐,这会儿直接拢了拢蓑衣,翻转了个身背对着贺乘舟,是不要再搭腔的模样。
  眼见贺乘舟还要再说,苏绾缡拉了拉他的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应该等不了多久。”
  这会儿时辰还算尚早,她走到了一旁坐了下来,细雨虽已停歇,但落了一整日还是哪里都很潮湿,粘腻。
  身上的布衣被淋湿又风干,方才赶路出了一身汗倒不觉得,此刻再被江风一吹,整个人都禁不住打颤。
  贺乘舟脱下外衫搭在她身上,苏绾缡想要拒绝,但到底耐不过他的强硬,还是披了上来。
  手脚被吹得发僵,江畔安静极了,苏绾缡缩在角落里,数着时辰。耳畔却突然听见老翁的低疑声,“奇怪了,今个儿怎么这个时辰还没来人?”
  船夫叹了一口气。
  话落,苏绾缡心猛地跳了一拍。
  电光火石间,像是骤然想到了什么,她慌忙站起身来,拉过贺乘舟的手腕就要朝外跑,“贺乘舟,快走!”
  “怎么了,绾缡?”
  话还未落地,只见方才还黯淡的江畔骤然涌现出密密麻麻的火把,无数条小径上寒甲相撞叮铃哐啷的声响步步紧逼,冲天摇曳的火光集聚,瞬间照亮了整座江畔。
  变化只在眨眼之间,连给人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尽数包围,是真正的插翅难飞。
  老翁吓得从躺椅上掉了下来,抱着头连忙躲在了一旁的杆子后。
  苏绾缡眼见着这番变化一口气堵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眼前寒铁甲胄肃穆而立。
  他们缓缓分列,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来,哪怕已经猜出了身后之人会是谁,可当真的看见萧执聿一袭玄衣裹挟着浓稠夜色而来,满天绝望还是犹如飓风一般袭卷着涌向她。
  萧执聿从甲胄中缓步踱出,火把肆掠的光芒逐渐驱逐落在他身上的阴影,整个人落于明处,俊美面容上扬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当真端得起芝兰玉树四个字。
  可苏绾缡此刻却觉他像是不死不休的恶鬼。
  他声线柔和得如潺潺春水,“绾绾,过来。”
  像是只是来接闹脾气的妻子回家,俊美面容上看不出半点生气的模样。
  可苏绾缡却知晓那张看似波澜不惊的面孔下激流的滔滔江水泛着怎样的寒。
  她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贺乘舟翻手握住了她的掌心,带着她往后,只身挡在了她的身前,怒声道,“萧执聿,绾缡根本不想留在你身边,饶你是首辅,也不能这样目无法纪,强取豪夺!”
  看着她流露出惊惧的神情躲在贺乘舟的身后,萧执聿垂眼睨向他二人相握的手,觉得眼睛胀疼得厉害,努力维持的假面皲裂出丝丝细痕,他扯了扯僵硬的唇角,尚还能保持理智,语气却还是不由染上了寒意,“绾绾,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第81章 “萧执聿,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们之间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呢?你放过我,我会感激你的。”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心悸,不甘,害怕,所有情绪纷至沓来,她几乎是要走投无路了,明明想要的自由就在眼前,为什么又在半途之中要再一次遭受打碎一切的痛苦!
  看着眼前这个唯一能够给她生路的人,她别无他法到几乎只能哀求。
  “放过你?”
  他轻笑了一声,寒凉声线砸进残江冷风中,声声贯耳,“我们是夫妻,过了官府文书,拜了高堂天地,绾绾想让我怎么放过你?”
  “可我们之间根本没有感情!你知道的!是你以贺乘舟的性命相胁,我才嫁给你的。萧执聿,你放过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不知道是那句话刺激到了他,他看着她红着一双眼睛,恨不得和他摆脱关系的模样,像是无论叫她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愿意!
  口口声声喊着贺乘舟的名讳!身上披着贺乘舟的外衫!掌心牵着贺乘舟的手!
  所以——还是选择了他是吗?!
  努力维持的温和消失殆尽,面具彻底皲裂脱落,像是失去了所有耐心,他看着她,面上一片寒霜,声音冷得吓人,“看来你是一点儿也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苏绾缡面色霎时僵住,无数寒铁利箭顷刻从林间奔腾划破长空,转瞬毫无差池全部射进了贺乘舟体内!
  箭矢刺穿皮肉的声音在耳畔炸响,鼻息间尽是浓烈的血腥味,她呆愣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整个人犹如雷劈一般钉在原地。
  “贺乘舟!”
  良久,她才恍若回神,忙去扶他下滑的身体,却因支撑不住双双跌坐在了地上。鲜血从伤口里不断冒涌,将他青衣瞬间裹成了血布。
  “绾缡……我……我没事……你,不要再妥协……”
  五脏六腑好像都被刺穿了开来,很疼。
  可他看着她满脸惊惶的泪水,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流露出半分痛意的模样,扯着唇角笑着看她,强行将所有疼痛和着口中鲜血齐齐吞进了肚子里。
  竭力装作没什么大碍的模样,想叫她放心。
  可眼前却一阵阵发昏到模糊,意识却终是再也清醒不过来……
  “贺乘舟,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你忍一忍,你再忍一忍!”她慌不择路去按他的伤口,口中一遍遍呢喃,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眼见他瞳仁涣散,分明要触碰到她脸颊的手开始下滑,心一寸一寸落到了谷底里,她伸手去抓那只逐渐冰凉的手,忍不住大喊,声线里尽是担忧和害怕,“贺乘舟!你别睡!你起来,会没事的,会……会没事的,你起来!”
  手弯处骤然传来一道狠力,兀得将她从地上攥了起来,冷寒声线里裹着压抑到极致的愠怒,“跟我回去!”
  “你放开我!”她不管不顾地挣扎,身上的外衫应势跌落,被和着鲜血的泥水迅速侵染,死气沉沉地砸在了贺乘舟身侧。
  她拼了命地要奔到他跟前去,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可手弯上的力道很重,死死箍着她,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
  “萧执聿,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崩溃地大喊,绝望,痛苦,惊惧,无助齐齐涌上,冗杂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她只能任由那股子情绪将她彻底淹没,哭得声嘶力竭,“萧执聿,你去死!”
  遵循身体的本能,匕首猛地贯入胸膛!
  鲜血如同血柱一般冒涌,顷刻便温热地打湿了她整个掌心。
  “大人!”
  耳畔是轻尘惊惶失声,似乎还有其他人倒吸凉气的声响。
  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所有情绪退散,恨意从未有此刻这般强烈清晰,她看着眼前这个将她近乎逼到绝路的男人,竟然只有一个念头,要和他同归于尽!
  “你要杀我?”他蹙眉看她,有些不可置信。
  “是,你去死!”
  她充斥着一双恨意的眼睛回盯着他,许是因为将匕首插进胸膛已经耗损了全部力气,开口的声音轻到快要听不见,可隐隐中的痛快却是带着尾音都在发颤。
  去死,去死,去死!
  脑海里一个声音不断叫嚣,四肢犹如灌了风一般通畅,她握着匕首的手忍不住又往里面送了一寸!
  血柱犹如沸腾的热水,咕隆隆地冒涌,在这样一个冷风长啸的寒夜里,充斥着的温热拥有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竟恨不得让人将整个手掌都钻进去!
  充血的眼眸里终于升起笑意,带着自毁和他毁的狂意,好像这么久以来,她终于主宰了一回。
  无论是他,还是她自己……
  “为了一个贺乘舟?”
  他声音也很轻,很哑。
  胸膛处的鲜血不断涌出,玄色的衣衫沁出湿痕,在寒夜里泛着的浓稠到发黑的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顺着胸膛大片大片滑下,砸进血坑里。
  可他一点儿也不在意,只垂眸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眸光里全是不解,“绾绾,我们才是夫妻啊。”
  我们才应该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不是吗?
  为什么总要那么在乎别人呢?
  为什么总要因为别人而对他那么不好呢?
  不是不原谅吗?为什么可以原谅贺乘舟?为什么可以跟他走?
  为什么对待别人永远可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却总是要对待他那么苛责呢?!
  胸口处很烫,很疼,可偏生一颗心还在猛烈地跳动,每一下都像是要冲出胸膛!
  仅仅为了一个贺乘舟,她就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她就这般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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