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可他落没的时候,却也甘愿给她一条生路。
  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他不做承诺,不作挽留,甘愿放弃一切,也包括他处心积虑得来的她。
  苏绾缡应该高兴的,如果是刚成婚时,她一定会转身毫不留情地离开。
  可是命运偏生如此弄人,在她快要认清自己的心时,又给了她一个充满诱惑的选择。
  苏绾缡抬手抚走了他肩头的花瓣,在他惊异的眼眸中握住了他修长的手。
  “大人,我不会离开,我会陪着你。”
  她作承诺,她做底气,她给他想要的安全感。
  去岁冬日,他成了她绝路之下的逢生。
  今朝暮春,她也愿意为他围墙,抵挡四下萧梁。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他看着她,眼尾泛起了红。
  “我不走。”苏绾缡摇头,反而近了一步,她抬手,环住了他的腰,将整个人埋进了他的胸膛,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心像是塞北的击鼓,“砰砰咚咚”在胸腔间震鸣。他僵在原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只愣愣地看着身前的人,感受她的柔软。
  意识到这不是梦,他抬手,将她整个人环住,像是抓住了梦境的最后碎影,下颌埋在她的肩颈,清雅兰花香气丝丝缕缕,如同蚀骨毒药,他却贪婪沉醉其中。
  他的绾绾,果真善良。
  骨节泛起青白,他极力压制欲要将她融入骨血的冲动。
  半晌,才终于抬起眼眸,漆黑瞳仁里荡起诡异的笑意,“好。”
  他顺着她的长发,绾绾,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不走的……
  那就永远留在我身边……
  夜晚,偌大萧府寂寥,廊灯也无人挂上,整座府宅陷入一片黑暗。
  清竹院内亦是灯火黯淡。
  亥时,到了该入睡的时辰了。
  萧执聿从净室里面出来,苏绾缡已经上了榻。
  他落眼几案上那碗已经见底的小碗,吹灭了烛火……
  萧执聿如今赋闲在家,观他在朝几载,一朝落势,竟也门可罗雀。
  只有宋先禾一早登了门。
  听闻萧执聿在画堂春赏花,宋先禾一脚刹了过去。
  本以为会见着萧执聿沮丧颓唐的模样,可却不想,他躺在海棠树下煮茶,任谁见了都是一副自在悠然的模样。
  谁能看出他是被罢了官,而不是主动归隐。
  宋先禾上前,也没管萧执聿有没有给他沏茶,直接端起他的茶杯,一口饮了下去,茶香清冽,却也压不住他一路风尘仆仆的火。
  萧执聿凉凉地看着他,“这是我的杯子。”
  宋先禾没管,一屁股坐在了煮汤的小几一侧,“萧执聿,你老实告诉我,你打的什么主意?”
  他不信,这样的局就把萧执聿给算计了进去。
  “我能有什么主意?就是被算计了进去。”萧执聿转过了头,看着枝头盛放的海棠,又晃起了躺椅来。
  “你少他爹的胡说,谁能算计得了你!”宋先禾淬了他一口。
  “说真的,你下一步棋打算做什么?”
  他正了正色,“你这赋闲在家,赈灾的事情现如今全都落到了程伯侯的头上,你此前所做的一切尽数给他全了好名声!萧执聿我是真的不懂你!”
  “你明明比谁都更懂得算计人心。可是这一次,你居然就这样毫不留情的对各世家下手,让他们抱了团,一起作局害你。若是从前的你,只会杀鸡儆猴,除掉一部分,再拉拢一部分。可是为什么这一次,你连一点退路都不留给自己。”
  萧执聿没说话,空气中只有茶汤被煮得沸腾的声音。
  “我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贺乘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为的,是苏绾缡。”
  第52章 萧执聿,一向心狠手辣,玩弄人心。
  从最开始齐王一案,他鼎力保下贺乘舟开始,他所走的每一步棋就都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萧执聿变得不再像是萧执聿。
  他总是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官途作赌。
  他保下贺乘舟,将贺乘舟推向自己的对立面,助贺乘舟青云直上,每一步,都是在逼他对自己下手。
  他想得到苏绾缡的注意,得到她的愧疚,她的在意,她的心疼,到最后,不过是想得到她的喜欢。
  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端看如今,偌大萧府,只有苏绾缡伴他身侧,谁能说他输了这场局呢?
  只是,贺乘舟谋的是朝局,而他谋的是心局。
  萧执聿瞥了他一眼,躺椅还在慢慢地摇晃。
  他并未多言,只是那眸里传递出来的意味不言而明。
  既然知道,说这么多废话干嘛。
  宋先禾摇头失笑,为了一个苏绾缡,他竟然将程岩安,圣上都算计在内。若是让他们知道,萧执聿所有的不在常理之内的出棋都只是为了一个女子,怕是要气得吐血。
  想到这里,他弯了弯身子,靠近了萧执聿,颇有些好奇道,“所以,她现在心悦你了?”
  心悦吗?
  萧执聿转了一圈手中的折扇,眉头微微蹙了蹙。
  还不够。
  宋先禾瞧见他蹙眉,唏嘘了一声,看来,这小娘子还挺难追。
  萧执聿都这样苦下功夫了,竟然还没有手到擒来。
  想到连萧执聿这样的人都有在另一个人那里吃瘪的时候,宋先禾心里堵着的气算是舒坦了一些。
  他慢条斯理地捻起茶杯,轻呷了一口,“看来你还任重道远。我倒是期待此次你怎么官复原职,重返朝堂。”
  宋先禾是在黄昏以后离开萧府的,苏绾缡正从外面回来,就在府门口与宋先禾打了一个照面。
  “大人不用完膳再走吗?”
  苏绾缡知道宋先禾与萧执聿关系匪浅,惊讶他竟然这么早就走了。
  “多谢夫人美意,只是今日耽误时间太多,府中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宋先禾拱了拱手,收起了在外一贯浪荡的纨绔作派。言谈举止间,尽显读书人的儒雅风气。
  在与苏绾缡道别以后,上了马车,才瘫倒在软枕上,恨得牙痒痒。
  他大老远跑来,拒了牡丹的约来关心他,结果这厮倒好,分明是自作自演,骗苏绾缡的关心,还把他也给骗着了。
  他们多少年的兄弟,竟然一口饭都不留他,生怕他占了他们夫妻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光似的。
  叫他没事,早点滚蛋!
  “去红月楼!”宋先禾朝车夫吼道。
  苏绾缡进入清风院,萧执聿已经做好了饭菜,就摆在院下的合欢树下。
  他褪去了往日的月白锦衣,一袭青色长衫依旧将他勾勒得出尘。
  余晖在房檐边上射下霞光,透过合欢树枝叶洒下,在萧执聿周身渡上一层暖光。
  她瞧着在石桌边忙活的萧执聿,竟然生起了一种粗茶淡饭,相濡以沫的温馨感。
  听见身后动静,萧执聿转头望来,他笑着看她,像是等了她很久。
  “大人竟然会做饭?”苏绾缡走进,看见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有一瞬间的惊愕。
  “尝尝。”萧执聿提筷,喂进了苏绾缡的嘴里。
  见她眉眼舒展,眸里透出惊讶的赞赏,他勾了勾唇,伸手拿过她面前的小碗为她盛汤。
  “我父亲曾经在镇子上开了一家食肆,我从小跟着他,习得了一些手艺。”他简短道。
  这是萧执聿第一次提及自己的父亲,苏绾缡不由有些好奇,她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甜汤,香气萦绕在鼻尖,不由衷心夸赞道,“那大人的父亲一定很厉害。在镇子上,一定很受欢迎吧。”
  萧执聿手上动作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垂眸,声音淡淡的,“是很受欢迎。”
  “所以后来得罪了人,被下了大狱,午后处斩。”
  “叮”的一声,苏绾缡手中的调羹掉进了碗里,瓷壁碰撞的声音格外响耳。
  被这一声惊回了神,萧执聿偏头,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用着一副她像是什么小孩子,连调羹都拿不稳的神情看她。
  他拾起碗壁的调羹重新放进了她的手里,慢条斯理地叙述道,就像是在哄小孩子吃饭一样娓娓道来那些他亲身经历过的曾经。
  “那一年,也是灾年。关中饥馑,米斛踊贵。
  父亲的食肆不愿意添价,坏了行规,被人报官,说他的食肆用的都是劣等食材,吃死了人。”
  “百姓个个堵在门前,说要他偿命。父亲秉持身正不怕影子斜,跟着官府的人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死后,食肆被彻底分刮殆尽。灾年,饿殍遍野,流民如匪,一行人闯进了我家,将家里所有的粮食全部抢走,他们害怕我们报官,走的时候,还放了一把火。”
  “我娘怀着孕,被梁木砸中,当场殒命。”
  萧执聿的声音很轻,轻到出口的瞬间就能被风吹散。
  可苏绾缡却听得真真切切,每一个字节上都像是压着一座大山,直直坠在苏绾缡的心口,压得她喘不赢气。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