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7章

  仅仅是知道而已,完全找不到一丁点药,他只能每天为陈水生提供一小杯热水,那已经是他能释放的全部善意了。
  水,只有啤酒厂偶尔有一点干净水源,大多数时候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河边打水。
  燃料,也是宝贵的,很多人家从去年就开始烧家具、烧书,大部头的伟人著作尤其受欢迎,因为耐烧。
  连食物都难以提供。
  谁家都缺食物,一个大号的纯金戒指只能换到一个罐头。
  此时的萨拉热窝,真的比大地母神降临前的海地还惨……好歹海地的泥巴饼里是有糖和油的,可以为人体活动提供那么一丁点热量。
  医生一家子愿意给他热水,也是因为这个中国小伙子为人热情善良,时常会帮他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与他们相处融洽,以及……他的状况非常差,看起来没有几天好活。
  他们都觉得,他也许快要死了。
  全世界稍微社会化一点、有那么一点朴素道德观念的人类,在对待将死之人,都会比对待普通人更多一些耐心和善良。
  王雪娇对亚历山大说:“后天,我就会让人送食物和水过去,希望你的家人能帮忙照顾照顾那个中国人,我很需要他。”
  怎么照顾他?把他接家里?在全家人都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要供他吃、供他喝?
  亚历山大有些为难:“现在的萨拉热窝,所有人都自身难保,我的家人也能力有限……”
  王雪娇知道他的担忧:“以后,维和部队的装甲车大概五天会路过你家的门前一次,车上的人会丢下食物、燃料、药品和饮用水,你的家里人可以不走出家门一步,也能平平安安的活着,直到隧道被打通,把他们接出来。”
  亚历山大还想跟她讨价还价。
  没等他开口,王雪娇便把他的想法彻底堵死在嘴里:“总之,我要那个中国人活着,如果他死了,我们先前的协议就此结束。我要是连一个活人都保不住,要你的防空雷达资料也没用。”
  亚历山大马上通知了他的家里人,他家里人的第一反应也是:“你是不是疯啦?都这种时候了,还要我们照顾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
  “他的背景非常硬!想要什么都能弄来!你们能不能出来,就看他能不能活下去了。你们要照顾他,给他食物和水。”
  “什么?我们还要给他食物和水?”亚历山大的三弟震惊地睁大眼睛,他昨天为了接一点干净的水,在啤酒厂跟人打了一架,才第一个挤到水源边上,并且第一个离开。
  而就在他走后五分钟不到,啤酒厂被人扔了一颗手榴弹,接水的人无一幸免。
  这两大桶水说是他用性命和幸运换回来的都不为过。
  就这么给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
  亚历山大严厉地对他说:“后天会有人给你们送吃的喝的,而且,这个人能把你们弄出去。如果那个中国人死了,她就不会把你们弄出去了!”
  亚历山大全家都很震惊,他们早就听说亚历山大在想办法营救他们,以前都处于“我正在找人”之类的画饼状态,最近从亚历山大的嘴里听到的消息已经是“正在进行中,很快就能离开。”
  有那么大一个希望吊在面前,谁也不想因为临门一脚出了问题,而彻底失陷在这座危城之中。
  于是,他们立马同意把陈水生接到自己家,给他食物和干净的水源。
  第二天,他们还很紧张,担心“送生活必需品”什么的,只不过是一个骗局而已。
  食物和水,吃一点就少一点。
  第三天,凌晨三点,天还没有亮,他们就起来,眼巴巴的等。
  因为亚历山大说了,维和部队的装甲车无法停留太长时间,丢下东西就走,要是他们出来迟了,装甲车就会离开,他们就要错过豪华大礼包。
  他们甚至不敢站在窗边看。
  前天,隔壁楼里,有一个女孩子就因为站在窗边,露了身形,被一颗子弹射穿了脑袋,死了。
  他们只能凭借着耳朵,判断门口是否有车经过。
  等啊等啊,从天黑等到天亮,除了零星响起的几声枪声,以及又死了一个人之外,无事发生。
  亚历山大二弟的小儿子怯生生地问:“叔叔是不是被人骗了?装甲车从来都没有从我们这里走过啊?”
  战争进行到现在,陌生人之间已经全然没有了信任,就连关系不那么近的亲戚都不能百分之百的相信,毕竟保住亲戚的命,哪有保住自己的命重要。
  他的妈妈坚定地告诉他:“你要有点耐心,今天没有过,就还有希望。”
  “哦……”小儿子点点头。
  话是这么说,他妈妈自己都不敢相信,只不过不想早早让孩子感受到绝望。
  早上六点半,太阳照常升起,照耀着这个千疮百孔的城市。
  每隔三个小时,都有一班有轨电车会从他们家的门前路过,那是城里唯一稳定运行的交通工具。
  铁制车轮在铁轨上滚动的声音是他们早已听熟了的节奏。
  装甲车没有来……
  过了12点,没有来。
  街上响起了零星的枪响,还有人类疯狂跑动的脚步声。
  周围传来子弹射中了水泥墙和某种钢铁物体,没有重物倒地的声音,行人又幸运的逃过一劫。
  下午三点,有轨电车再次呼啸而过,子弹如雨,打在车厢上,发出“叮叮嘭嘭”的声音。
  亚历山大的家人从满怀希望,到心急如焚……
  “可能被骗”“再等等吧”这两种想法在她们的心中来回切换,像一根蜡烛,用小火一点一点炙烤着她们的心。
  几乎让人发狂。
  又过了两个小时,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亚历山大的妻子卡珊德拉实在忍不住,拎起电话,想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黑了,维和部队的装甲车绝不会在晚上进入萨拉热窝。
  就在她按完最后一个数字,电话振铃将响未响之际,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电话听筒里再也没有传来一丁点,哪怕最微弱的声音。
  扛了两年,坚持苟活的电话线,今天终于被炸断了。
  关于陈水生的去留,一家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结果。
  二弟一家认为既然说好的补给没有来,就应该把人送回去,不然留在家里养着吗?
  三弟觉得也许是维和部队出了什么意外,或许再等等就能等到,再说,那个中国人的后台不是还能帮忙把他们弄出去吗?要是因为一天没来,就这么快放弃希望,真得罪了那个后台,大家岂不是都出不去了?
  二弟急了:“连说好的补给都送不来,你还指望那个什么后台能把我们带出去?”
  三弟的声音更大:“消息不准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上周投放物资的地点就是假的!要不是我跑的快,早就没命了!”
  上周,二弟兴冲冲的从城里一个人那里打听到消息,说晚上十一点,联合国的飞机会来空投物资,地点在两公里之外。
  三弟冒着巨大的风险跑过去,结果没等来扔物资的飞机,只等到了榴弹炮。
  每天都有新的谣言,希望破灭之后,却又不得不再继续相信新的谣言,万一哪次是真的呢……
  难得亚历山大给了他们一个明确的第一手消息,结果等来等去,又没等着。
  不管是谁遇到这种事情,都要崩溃。
  他们的吵闹让亚历山大六岁的小女儿感到恐惧,她小声的哭泣,因为妈妈说过:再哭的话,就会被子弹打死。
  看着小女儿抽抽嗒嗒的小可怜模样,卡珊德拉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气势,让这两个小舅子统统闭嘴:“今天还没有过完,你们在吵什么!”
  二弟没好气地冲她发脾气:“你看看外面天都黑了!谁还会来?人接回来了,食物呢!水呢!”
  卡珊德拉冷着脸:“这是在萨拉热窝,我相信一定是有意外发生才会这样,现在电话线也断了,没有办法与外面取得联系,再等等!”
  最后一点阳光彻底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线之下。
  屋里的人眼睛里的光也慢慢消失。
  完了!
  全完了!
  不可能再有东西送来了……
  几人不约而同的望向老式的发条式座钟,屋里现在能动的,只有所有依靠机械力而不是电力的东西,卡珊德拉每天认真给发条上劲,让他们清楚地保持对时间的认知。
  座钟上显示,现在是22:50,就连卡珊德拉都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
  卡珊德拉把小女儿哄睡着以后,关上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到楼下的客厅。
  在客厅里有亚历山大的二弟、他的妻子和十五岁的大侄子、三弟和他的女朋友。
  现在他们要开家庭大会,讨论应该怎么对待陈水生。
  二弟旗帜鲜明:“明天就把他送回去!我们维持家里这么多人已经十分吃力了,不可能再养一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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