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俊杰想了想说:“我还没想好,我妈希望我去大城市,她说男孩就应该去外面闯一闯,但我,还是想回西安。”
  时坚心下动容,问:“你还是想在奶奶、爸爸、妈妈身边吧?”
  俊杰点点头,有些自嘲地问:“时叔,我这样是不是挺没出息的?”
  时坚看着俊杰说:“一个男人,能照顾好自己的家人,才是最大的出息。”俊杰羞涩地笑了,他很高兴时坚能将他称为“男人”。但他继而又犹豫着问:“时叔,上大学需要很多钱吧?”
  时坚有些惊讶地看着俊杰,他以为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像悦悦一样对大学充满憧憬,完全不会去想钱的事,但俊杰首先顾虑的居然是钱。他想起心兰那句话“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时坚想了想说:“我听说有些军校是不用交学费的,不但不用花钱,还有生活补贴呢。”
  俊杰眼睛里闪出亮光,问时坚:“真的吗?时叔。”
  时坚说:“当然是真的啊,但分数要求也高,得好好努力才行啊。”俊杰点点头,脸上泛起笑意:“时叔,那我好好努力,争取考上军校。”时坚拍拍他的肩膀说:“加油吧,小伙子。”
  第53章 奇迹
  心兰停职之后,在家全职照顾南英,她一分一秒陪伴着南英的恢复过程,就像陪伴一个婴儿学会走路。
  南英刚抢救过来时,在重症病房住了一个多月,这一个月里她连自己翻身都做不到,意识无法集中,经常自然自语,有时候会望着虚空里说“有只蝴蝶”,一会儿又说“一只小蜜蜂”,但心兰朝她看的方向望去,什么也看不到。
  心兰忧心忡忡,医生说这是脑部的水肿压迫了神经,是能预期的正常现象。一个多月后,进入康复治疗,但这时的南英还不能靠自己坐起来,需要人扶着才能坐。
  医生说:“不能让病人一直这么躺着,时间久了肌肉力量和平衡能力都会丧失。”于是心兰就带南英去康复医院里练习站立。
  心兰没想到,康复室的仪器简单粗暴,像一个十字架,把人像木乃伊一样绑在上面,强行站立。每次这样练习站立的时候,心兰都觉得心疼,刚开始还悄悄掉过几次眼泪,她在旁边不住地问南英“难不难受?要不要喝水?”但南英的意识还不清醒,她总是念叨着:“我不敢走,不敢走。”
  这样锻炼了一段时间,南英渐渐可以自己站住了,医生又带她们去另一个康复室,里面是两排把杆,让南英扶着杆子,尝试慢慢往前迈步。开始时,南英没有主动配合的意识,扶着杆子却拒绝往前走。
  心兰循循善诱:“妈,迈一迈腿,往前迈一步。”南英却像孩子一样委屈地说:“不想动,不想动。”有一次,她甚至委屈地哭起来。心兰揪心极了,但她知道,如果不做康复,南英就永远恢复不过来,永远地失去自理能力。
  就这样咬牙坚持了几个月,南英终于可以自己迈步了,医院又给她配了助行器,是一个四个腿的架子,她可以推着架子一点点儿往前挪。
  这种助行器很像婴儿的学步车,心兰向时坚感慨道:“悦悦小的时候,咱俩都在沿线上班,也没陪着孩子一步步学走路,没想到,现在倒要陪着咱妈再学一遍走路。这段时间陪着妈,我更觉得她带大那么多孩子,真的太不容易了。”
  不去医院的时候,心兰就在每天下午太阳好的时候,扶南英去阳台上站一会儿,扶着阳台的窗台走几步,每次南英还没怎么走动,心兰却已经累得满头大汗。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照护年老的病人,其实是一项非常沉重的责任,不仅是体力、金钱上的消耗,更是心理上漫长的无助和失衡。
  就这样恢复了将近一年时间,突然有一天,南英的神经好像又重新搭上了。那天孙婶儿来家里看南英,往常不管谁跟南英说话,她都是答非所问,说得稀里糊涂。但这天孙婶说:“她陆婶儿啊,你可得好好恢复,让心兰这样天天照顾你,也不是个办法啊。”
  说完,谁也没料到南英突然回说:“我是她妈,她不管我,谁管我?”孙婶儿和心兰都是一愣,心兰激动地蹲在南英面前问:“妈,是不是能明白事儿了?你快跟我说说话。”
  南英突然神色黯淡了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自语道:“我得好起来,不能给孩子们添麻烦。”
  孙婶儿激动地说:“心兰,你妈这是能说囫囵话了。”心兰热泪盈眶,轻轻抚着南英的白发说:“妈,咱们好好锻炼,一定能好起来。”
  孙婶儿在一旁感慨道:“就算是脑子糊涂了,也知道不能拖累儿女们,这就是当妈的人啊。”
  从这之后,南英的恢复速度突飞猛进,医生说,是因为脑部水肿逐渐消了,神经系统都开始恢复正常。南英开始有意识地配合训练,每天自己在家里来来回回地走,心兰劝她:“妈,歇会儿吧,每天少走一会儿就行了。”南英一脸坚定地说:“得多走走,恢复才快。”
  一天,南英突然对心兰说:“心兰,妈想下楼。”心兰说:“等时坚下班,让他背你下去。”没想到南英说:“我想试试自己下楼。”心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南英,南英双手扶着楼梯,慢慢地往下挪,虽然她们家只是二楼,但走出楼道却花了足足半小时。
  终于跨出了楼门,南英深深地吸了一口室外的新鲜空气。面前,是她亲手栽种的小花园,现在正值夏末,大波斯菊一丛一丛地开着,蓬勃而热烈。南英自豪地对心兰说:“妈能自己下楼了!”心兰眼含热泪,点了点头。
  从这之后,南英每天下午都下楼去锻炼,走得越来越顺,状态突飞猛进。有一天,心兰跟着她一直走到了孙婶儿家楼门口,孙婶儿正坐在门口摘菜,见南英来了,赶忙迎上去说:“南英,你可算能走到我家了,你都多久没来了,真好,真好。”说着,两个老姐妹都红了眼眶。
  南英虽然能走路了,但身体还不是很协调,一条腿一拐一拐的,像有些跛,手摆动地也不太自然。秀琴看到南英在锻炼,自嘲地笑说:“陆婶儿,现在咱俩倒是更像娘俩儿了。”南英也笑,说:“秀琴,咱们都是有后福的人。”心兰说:“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奇迹了。”
  其实南英在恢复的一年多里,经常无端地发脾气,她原是个性格极温软的人,这段时间却像变了一个人。医生说,脑出血病人出现情绪问题是很常见的。有时候,时坚问她:“妈,要喝水吗?”南英会突然生气地怒吼:“我不喝!”有一次成竹来看她,一进门,她突然指着成竹大骂:“你出去,没出息。”不仅骂,还生气地拿起手边的水杯往地上摔,吓了成竹一大跳。
  但说来奇怪,尽管情绪不稳定,但南英却从来没有对心兰发过一次火,只要心兰在身边,她都和颜悦色,还经常体贴地问:“心兰,饿不饿?”“上班累了吧?”“是不是该找个对象了?”让心兰哑口无言。
  到悦悦高二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南英已经完全恢复了自理能力,除了走路的动作稍有一些不协调,其他的事都能独立完成了。她重新经历了第一次自己洗澡、第一次自己出楼门、第一次自己上街买菜……仿佛把人生又谨慎地过了一遍。
  有一天南英对心兰说:“今天我来做饭吧。”心兰惊喜地问:“能行吗?妈。”南英说:“我想试试。”于是心兰搬了把椅子放在厨房,让南英坐着,两人开始准备。南英说:“炒个土豆丝吧,悦悦爱吃。”心兰笑说:“土豆丝难度太大了,咱们吃个土豆片就行。”
  南英拿起菜刀,这么久没用,突然觉得比自己想得沉了些。心兰把削好皮的土豆放在案板上,南英一手扶着土豆,一手提起刀。心兰小心嘱咐着:“妈,千万小心,别切着手啊。”南英答应着,脆脆的一刀下去,土豆削下一片来。
  心兰像鼓励第一次做手工的孩子那样,开心地鼓励说:“真不错,慢慢来。”南英一丝不苟地切着土豆,虽然很慢很慢,但还是认真地切完了一整个土豆。心兰拍起手来,为南英切好葱姜蒜,南英起锅下油,开始炒菜。
  南英炒好,对心兰说:“快尝尝,这么久没吃过妈做的菜了。”心兰用筷子夹起一片尝了尝,瞬间鼻子酸了,对南英说:“妈,还是那个味儿。”
  悦悦和时坚到家,心兰指着桌上的土豆片说:“今天的菜,是妈炒的,你们快尝尝。”时坚和悦悦尝了,都赞不绝口,悦悦说:“姥姥你真棒,发你一朵小红花。”南英开心地笑了,说:“还能给你们做饭,姥姥就不是累赘。”
  这天晚上,悦悦和南英睡一张床,南英问悦悦:“昨天跟你一起来咱家的男孩儿是谁啊?”悦悦说:“是俊杰啊,姥姥你怎么忘了?”南英这才想起来:“哦,是亚玲的儿子,俊杰啊,当年亚玲生他的时候啊,孩子太大,难产,生了一晚上才生出来,可是受罪了。”
  说着,南英自语道:“姥姥年纪大了,糊涂了,这眼前的事儿总是忘,记不住,但以前的事儿啊,一件一件的,都记得可清楚了,好像就在眼前似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