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时坚回来,拿钥匙开了门,心兰进门,见南英不在客厅里,又往卧室走,一推门,看到南英横躺在地上。心兰只觉得膝盖一软,差点儿瘫坐在地上,一袋香椿掉在地上,撒了一地嫩叶,她大声叫着:“时坚,妈晕倒了,快叫救护车!”
  时坚进来一看,也是心里一惊,但他好歹比心兰镇定,连忙打了急救电话,帮着心兰一起把南英扶到床上。还好城市小,医院离得近,救护车到的也快。听见救护车的动静,时坚就赶紧背着南英下了楼。
  上了救护车,心兰握着南英的一只手,眼泪止不住地流,时坚在一边轻轻拍她的后背。心兰哭着对时坚说:“今天还好有你在,我这手抖的,电话都拨不出去。”
  到了医院,南英被推进抢救室,大门关上的瞬间,心兰才清晰地意识到:一直以来,她和死亡之间隔着一个南英,南英挡在她面前,成为她的屏障,让她即使早早没了爸,也能坚强地撑着这个家,但万一南英有个三长两短,她就彻底成了孤儿,仰脸就是与死亡的正面交锋。
  不一会儿,成竹、晓燕、遥遥都来了,晓燕换下时坚,搀扶着泣不成声的心兰。
  万幸,几个小时后南英抢救过来了,转到加护病房观察,心兰长舒了一口气,但整个人反而更加瘫软,只觉得身体软绵绵地往下出溜,迷糊中听到晓燕喊:“大姐!怎么了大姐!”
  心兰在医院里晕倒了,再睁开眼时,看见时坚和悦悦站在她床尾,医生跟他们说:“是贫血加上突然受惊讶,静养几天吧,注意营养。”
  时坚连忙答应着,悦悦发现心兰醒了,赶紧趴到她面前说:“妈妈,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
  心兰想起来南英也刚抢救过来,一掀被子就想起身,悦悦赶紧把她按住,说:“妈妈,你正在输液呢,医生说不让你乱动。”
  心兰忙问:“姥姥怎么样了?”
  悦悦回答:“姥姥醒过来了,也正在输液呢,医生说暂时没有危险,你放心吧。”
  时坚问心兰:“饿不饿,想吃什么?”心兰摇头,说:“什么都不想吃,我还是得去看看妈。”
  时坚知道心兰担心,安慰着说:“行,我扶你去。”时坚帮心兰举着点滴瓶,悦悦在一边搀扶着,南英的病房跟心兰不在同一层,时坚扶着心兰进电梯,心兰说:“没事儿,我能自己走,没那么严重。”
  南英醒了,但也不是完全清醒,带着呼吸机,眼睛半闭着,见心兰来了,微微动了动嘴唇。心兰见南英的嘴唇有些干裂,就用吸管沾了沾水,滴在她的嘴唇上。
  时坚悄悄对悦悦说:“你妈平时是多坚强的一个人啊,今天是真的吓坏了。”
  心兰趴在床边,轻轻捋着南英的头发。这几年,南英的头发已经花白,柔软的白腻腻的发丝,摸起来格外柔软,是岁月洗濯后无声的温柔。
  医生说,南英是脑血管栓塞,虽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会影响语言和行动能力,醒来后可能会出现失忆、语言不清、走路不协调等症状。
  几天后,南英开口说话了,但声音含混,像幼儿园的孩子一样吐字不清。心兰问:“妈,你感觉好点儿了吗?身上哪儿不舒服?”
  南英含糊地说:“心兰,你爸快下班了,咱们快回家给他做饭去。”心兰一愣,眼泪流了下来,对南英说:“妈,我爸不在了。”
  南英迷糊地“哦”了一声,怅然了几秒,又说:“成竹和心梅放学了吧?”
  成竹趴到病床前,轻声说:“妈,我在呢,心梅也快回来了。”
  心兰把悦悦拉到床前,问:“妈,这是谁?你还认不认识?”
  南英说:“这是悦悦嘛,我怎么会不认识?”看到时坚又说:“小时,你跟心兰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去裁缝店做身好衣服,婚礼上穿。”
  南英就这样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她脑中的时间线被重新打乱组合,她时而清醒在多年前的回忆中,时而又混沌在眼前的现实里。
  夜里,南英从梦中惊醒,满眼恐惧地对心兰说:“心兰,我梦到你爸从火车上摔下来了。”心兰轻轻拍着南英的背安抚说:“妈,我爸没事,你睡吧,睡吧。”
  南英睡着了,心兰撩起她额前的白发,心疼地说:“妈,你还没享上儿女的福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南英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嘴巴轻轻地咕哝着,心兰为南英掖了掖被子,一瞬间突然觉得,她妈变小了,变得比她更小,甚至成了她的女儿。
  一个月后,医生让南英尝试下地走路,但南英像刚学会说话的婴儿一样拒绝说:“我不敢,不敢走。”多次尝试后,南英还是不能下地走路,于是心兰只好借了个轮椅推南英回家。
  心竹、心梅也都请假回家,南英身边片刻离不开人,大家轮流照顾着,但毕竟每个人假期都有限,很快就力不从心。
  大家商量解决办法,心竹、心梅都提议请一个护工,但心兰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最终,心兰决定向单位提出停薪留职,全职照顾南英。
  心梅惊讶地问:“大姐,你好不容易躲过了下岗,居然要自己主动放弃工作吗?”心兰淡然道:“咱妈的情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交给别人照顾,我不放心。咱妈把这么多孩子都拉扯大了,现在她变成小孩儿了,也该我照顾她了。”
  她又对时坚说:“悦悦也快上高中了,她从小跟着妈长大,咱们也没怎么管过她学习,我退下来,也好给孩子陪读。”
  以前,心兰总觉得南英腿上像绑着一条无形的链子,链子的长度只够她在家里巴掌大的地方周旋,现在她才突然明白,那条链子叫作心甘情愿。
  每个为家庭默默付出的女人,都为自己绑上了一条链子,不仅绑了链子,还上了锁,一狠心,把钥匙扔进无法追索的岁月中。
  在悦悦初三那年,心兰提前办了“退养”手续,一边照顾南英,一边照顾悦悦。
  到这时,心兰已经工作了整整20年,她在工作时是井井有条、雷厉风行的列车长,回归家庭却发现种种琐事让她手忙脚乱。她的工作一直都在火车上,突然脱离工作,她就像常年生活在船上的渔民登了岸,反而有点儿“晕岸”了。
  而对悦悦来说,前十四年的大多数时间都和姥姥生活在一起,跟老人长大的小孩多少有些共性,比如动作慢,缺乏规则概念、任性、敏感。以前悦悦只是间接性地见到妈妈,突然变成朝夕相处,她反而觉得不适应。
  心兰好像也是一瞬间才发现,女儿突然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叽叽喳喳粘着妈妈的小女孩,而是变得沉静、独立、有自己的主见。很多时候,悦悦放学进了家门就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心兰进房间给她送水果,悦悦沉着脸说:“妈,你怎么不敲门?”
  心兰一愣,把水果放在桌上,看到悦悦正在看小说,于是提醒说:“悦悦,你都上初三了,少看些闲书。”
  谁知悦悦不高兴了,说了句:“妈妈,我作业写完了,你不要干涉我的阅读自由。”心兰自语道:“这孩子怎么上纲上线的。”悦悦冷着脸说了句:“妈妈,你出去吧,帮我把门关上。”
  心兰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女儿的相处时间多了,她们之间却变得生分了起来。
  母亲节那天,悦悦放学回家带了一束花,送给心兰说:“妈妈,母亲节快乐!”心兰下意识地说了句:“买什么花啊?浪费钱。”
  话音刚落,悦悦扔下花,转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锁起门来。心兰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说,但没想到悦悦的反应这么大。等做好饭,心兰敲门叫悦悦吃饭,悦悦不出声,敲了很久悦悦才出来,心兰看她的眼睛,明显有哭过的痕迹。
  那天之后,悦悦开始了和心兰的冷战,放学回家就不再说话,心兰跟她说话,她也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一开始,心兰心里也拧着劲儿,悦悦不说话,她也保持安静,但时间久了,心兰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有一天,悦悦出门上学前,心兰递给她一双手套,说:“天冷了,你骑车冷,戴上手套吧。”
  悦悦看了看心兰手上的手套,摇摇头,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家门。心兰这才发现,一直以为还是孩子的悦悦,身高已经到了自己的眉心。
  心兰趴在窗户上往下看,看到悦悦把袖子往下拉了拉,挡住手背,头也不回地骑上自行车走了。这一刻,心兰突然委屈到不能自已,一个人哭了起来。
  南英坐着轮椅过来,拍拍心兰的后背说:“心兰,怎么了?是不是跟街坊孩子闹别扭了,别哭,妈带你上他家说理去。”
  心兰靠在南英肩上,抽泣着说:“妈,没事,明天就和好了。”
  第50章 韩寒
  有一段时间,悦悦班里的女生每天都在讨论着《还珠格格》,谁喜欢小燕子、谁喜欢紫薇,永琪和尔康哪个更帅……大街小巷都在放着剧里的主题曲《有一个姑娘》。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