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马琦木讷地点了点头,问:“那我以后还能给你写信吗?”
  心梅说:“还写什么信啊?”马琦一愣,紧张地看着心梅。
  心梅停顿了一下又说:“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马琦憨厚地笑了,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路灯投下一片锥形的光影,雪片在光影下无声地飘舞,心梅走出了路灯下的光影,走进前方的黑暗中,另一个身影则久久地在光影下伫立。
  这场雪下的真大啊,悦悦早上一出门,就发出一声惊叹,南英给悦悦穿了厚厚的棉靴,戴上帽子和围脖,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悦悦踩在雪地上,脚陷下去了几公分,脚下的雪被压实,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悦悦就这样一边踩雪玩儿,一边晃晃悠悠地往学校走。走到半路,碰到了孙婶儿,孙婶儿大叫一声:“悦悦,都要迟到了,还不快跑?”
  悦悦这才“哎呀”一声,撒开被棉裤裹得鼓鼓囊囊的小腿儿,往学校跑去。孙婶儿又在背后叫着:“慢点儿,小心别摔着。”
  看着悦悦的背影,孙婶儿想起了秀琴和心兰小时候。秀琴4岁那年得了小儿麻痹症,病好后一条腿就一直有些跛。
  心兰小时候懂事,每次一下雪,她怕秀琴进出不方便,就先跑到秀琴家门口,帮孙婶儿把门口的雪扫干净,再扫自家门前的雪。
  不知不觉,秀琴和心兰的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
  悦悦从学校回来,老说身上痒,总是挠,南英掀起她的衣服一看,腰上起了个晶晶亮亮的小水泡。
  南英自语:“坏了,这是起水痘了。”
  第二天,悦悦脸上又冒起几个水痘,还发起了烧,南英让她躺着,不去上学了,嘱咐她:“悦悦啊,再痒也不能挠,不然脸上留疤了,就不好看了,啊。”
  心兰跑车回来,见悦悦又没去上学,有些不高兴地问南英:“妈,你怎么又给她请假了?”
  南英说:“你不知道,水痘传染得快着呢,班里一个孩子发水痘,很快全班就都发了。”
  果然,当天晚上秀琴来南英家,说:“老师打电话到我办公室了,通知一年级停课,班里发水痘的孩子太多了。”
  心兰问:“你家聪聪怎么样?”
  秀琴说:“聪聪起的水痘比悦悦还大,但那孩子皮实,就是天天抓耳挠腮的,更像只猴子了。”
  南英笑说:“过几天就好了,都别担心。”
  话虽这么说,但看着悦悦起了满脸的水痘,痒得直哭的样子,心兰还是心疼极了。但她马上又要去跑车,不能再陪悦悦了。
  南英宽慰她:“一个孩子从小养到大,哪能是容易的呢,孩子一有个病啊灾啊,当妈的心里确实不好受。但有妈照顾着呢,你安心上班去吧。”
  心兰说:“妈,我自己当了妈才知道,你能把我们四个都拉扯大,真不容易。”
  没过几天,悦悦烧退了,脸上身上的痘也消了,又能活蹦乱跳了。南英捧着她的小脸仔细看:“悦悦真乖,一个疤也没落下,还是最漂亮的小姑娘。”
  这天,时坚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他调回哈密站当调度,从此可以每天见到悦悦了。那时还是单休制,每周只有周日一天休息,时坚调回来之后,每个星期天都会骑着他的28自行车,把悦悦放在横梁上,带着她去小市场吃点儿好吃的,再去新华书店买一本书。
  那时候流行一种叫大虾酥的糖果,悦悦喜欢吃,时坚经常给她买,但心兰跟悦悦说:“小孩儿不能多吃糖,吃多了牙齿会长虫。”
  有一天,悦悦的门牙有些松动了,她用舌头舔了舔,门牙晃了晃,她又用小手推了推,门牙一下子掉下来了。
  悦悦用手帕包好门牙,回家哭着对爸爸说:“爸爸,我的牙长虫子了,我的牙掉了。”
  时坚摊开手帕一看,一颗小乳牙躺在里面,他摸摸悦悦的头,笑着说:“没事没事,悦悦长大了,要换牙了,很快还会长出新的。”
  时坚领着悦悦来到屋外,对她说:“上牙扔土里,下牙扔房顶,悦悦掉的是上面的牙,咱们就把它扔土里吧。”
  悦悦一扬手,把掉的牙齿扔进了姥姥开垦的小花园,对着爸爸嘿嘿地笑了。她一笑,牙齿留了个豁,直漏风。
  时坚看着女儿,也笑了,他心想:女儿要是永远像现在这样快乐,该有多好啊。
  第25章 时光机
  那是悦悦记忆里,雪下得最大的一个冬天。
  这天,南英煮了一大锅羊肉汤,趁热给李婶儿家送一饭盒过去,还有一本《六个梦》,是心梅交代要送给小芳的,南英也揣上。
  小芳查出白血病已经三年多了,这些年李婶儿和小芳有一半时间都在医院。要给小芳治病,又要供一个大学生,李婶儿家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南英每次做了什么好吃的,都要送来给她们尝尝。
  进了李婶儿家,小芳正在床上躺着看书,见南英来了,亲切地招呼着:“陆婶儿来了。”
  见小芳要起床,南英连忙拦着,把保温饭盒放在她床头柜上,说:“孩子,别动,休息吧,这是陆婶儿刚煮的羊肉汤,趁热喝。”
  小芳道谢,南英又拿出《六个梦》给小芳,“这本书是心梅寄来的,特别嘱咐我给你送来。你看吧,我去跟你妈说说话。”
  自从生病,小芳身体虚,还经常发低烧,李婶儿不让她多动。小芳爱看书,不去医院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看书。
  那时候正流行琼瑶的小说,心梅虽然人在西安,但还像小时候一样,发现了好看的书,看完就寄给小芳。
  另一间屋里,南英和李婶儿关上门聊天,南英问:“小芳的身体最近怎么样啊?”
  李婶叹气:“唉,不太好,最近常说骨头疼,这孩子懂事,不知道自己忍得多难受。”说着,就要抹眼泪。
  南英也跟着叹气,心疼地说:“这孩子,太遭罪了。”又问:“小斌在学校怎么样啊?”
  李婶儿答道:“挺好的,自己打工挣钱呢,前几天还给小芳买了收音机,寄回来了。”
  南英拍拍李婶的手背,说:“你这两个孩子都懂事。”
  李婶儿伤感地说:“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就偏偏得了这病呢?”
  没过几天,小芳又住院了,心竹在医院得到消息,回来跟南英说:“妈,小芳这次情况不太好,医生说进入急变期了,病情恶化的很快。”
  南英忧心忡忡地说:“小芳这一病,孩子遭罪,也苦了你李婶儿。”
  小芳这次病的严重,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大圈,持续发烧,骨头疼得睡不着,她又不想让妈妈太担心,总是忍着不哭出声。李婶儿天天在医院里陪着,一宿一宿地不能合眼。李婶儿想叫小斌回来,但小芳怕耽误哥哥上学,坚持不让李婶儿告诉小斌。
  又一次,小芳从疼痛中醒来,痛感从身体深处传来,遍布全身。她想翻身换个姿势,又一波更剧烈的疼痛随之袭来。李婶儿正坐在病床旁,趴在小芳腿边睡着了。小芳看着操劳的妈妈,又想到家里被自己拖累的这几年,心上的痛比身体更剧烈。
  小芳挣扎着翻了个身,李婶儿醒了,赶忙问:“小芳,哪儿不舒服啊?你想要啥,就跟妈说。”
  小芳摇摇头:“妈,我没事儿,你都累了好几天了,今天晚上回家睡吧。”
  “不行,妈得守着你,怎么能回家呢?饿不饿?妈给你打饭去。”
  小芳想了想,对李婶说:“妈,我不想吃医院的饭了,我想吃糖三角,你能不能回家给我蒸几个。”
  李婶儿一愣:“啊?大晚上了,你想吃糖三角?”
  “妈,我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吃糖三角。”
  李婶儿犹豫,她不想让小芳离开自己的视线,但孩子从来没开口要过什么,住院的这段时间一直胃口不好,没吃进去什么东西,终于有想吃的了,不让她吃,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小芳又劝了几句,李婶儿终于决定回家了,走前反复叮嘱小芳:“好好躺着,妈一会儿就回来,哪儿不舒服了就叫护士。”
  “知道了。”小芳应着:“妈,我想吃红糖的。”
  李婶儿一走,小芳盯着天花板,默默地流泪。终于,她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出一片藏在枕头里的刀片。
  这些年来身体的疼痛、家里越来越简陋的房子、哥哥补了又补的旧袜子,妈妈日渐佝偻的背……一幕幕从她眼前闪过。
  如果能继续上学,她今年已经参加高考了,说不定能考上大学,像哥哥一样走出哈密,去更大的城市。
  如果时间还停留在4年前该多好,如果没有生病该多好。
  可惜,没有如果。
  小芳闭上眼睛,猛地用力,割开了自己右手的手腕,她在书上看过,割腕的时候用右手不会成功,因为右手有分寸,会下意识地控制力道。她用左手,她下了决心。
  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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