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成竹被这突如其来的报复吓得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急忙蹲下来,想用手捞起小金鱼,谁知他还没捡起一只,心梅拿了扫把来,呼啦啦一下,把鱼和玻璃全部扫进了簸箕里,一股脑倒进了厕所。
  成竹被妹妹的举动震飞了,憋着气,脸涨得通红。心梅毫不示弱,两手一叉,直愣愣地站在他面前。
  南英在旁边干着急,不知道劝谁好。她这三个女儿,性格都随老陆,一个比一个倔。反而是儿子成竹,一点儿不硬气。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成竹突然窝窝囊囊地哭了起来。心梅发出一声冷哼,成竹抹了抹眼泪,说了句“我再也不回家住了”,说着跑出了家门。
  南英在门口叫“成竹,成竹”,成竹已经跑下了楼。心梅淡定地把地上的水拖干净,又坐在桌前看书了。南英想说心梅几句,但终究没说出口,只剩一声叹息。
  在知道“一地鸡毛”这个词之前,还没上学的悦悦率先领悟了“一地金鱼”的惊恐。
  心兰跑车回来,悦悦悄悄跟妈妈说了舅舅小姨吵架的事儿,心兰对南英说:“妈,这话我不该说,但你确实太偏心。心梅马上要上高中了,成竹每天吵吵闹闹的,没个自觉性,影响心梅学习。”
  南英不愿意承认自己偏心,唯一的儿子和最小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心兰说的没错,这两个孩子见天就吵,也不是个办法。
  心兰突然想起来,问南英:“要么问问我二舅,他当过县中的校长,能不能把心梅送到河南去上学,口里的学校教学质量好,说不定心梅还能考个好大学。”
  新疆人把新疆之外的地方都称为“口里”,只要出新疆,就是去“口里”。南英想了想,确实也是个办法,于是联系了自己的二哥,二哥答应帮心梅转学。
  南英不好意思跟心梅开口,还是要心兰来说,心梅跟大姐最亲,心兰说的话,她听。
  心兰劝说:“心梅,你看我们没知识没文化的,只能做这些辛苦的工作,也走不出这个小地方,只有上了大学,才能走出去,你看你小斌哥,上了大学,以后他的前途肯定比我们好。河南的教育质量比咱们新疆高,你去上高中,能考个好大学。”
  心梅气鼓鼓地说:“哼,这个家就是容不下我。”
  心兰轻抚她的后背,柔声说:“去外面看看,开开眼界,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姐。”
  后来,心梅自己想通了,答应了转学。
  虽然偏心儿子,但看到小女儿小小年纪就要离开家,南英还是在火车站掉了眼泪。这几年,几个孩子陆陆续续的离家又回家,南英的心也跟着离开又回来。
  心兰把自己一个月的工资都给了心梅,现在成竹也工作了,家里不用只靠她了。心梅走后,每两周给心兰写一封信,心兰也时常背着南英给心梅汇钱。
  心兰又找成竹谈了话:“你带一群人回来喝酒喝的乌烟瘴气,妈忙前忙后地收拾,妈不是你的保姆,你以后要喝酒就出去喝。”
  成竹悻悻地点头答应,大姐才是家里的权威,他可不敢造次。
  老陆的忌日快到了,晚上,心兰一个人去路口给她爸烧纸,一片碎纸带着火星飞上来,差点儿燎了心兰的袖子。也许是被烟熏的,心兰的眼睛发酸,转眼,老陆去世已经十年了。
  第18章 列车员
  自从悦悦一岁,心兰调动工作成为列车乘务员,这些年一直在火车上工作。1987年,铁路增开乌鲁木齐到成都的普通旅客快车,心兰就在这趟车上工作,从乌鲁木齐到成都,整备之后再原路返回,每次在车上工作6天,再回家休6天。
  列车员在火车上三班倒,白班7:30到20:00,夜班19:30到8:00,日夜班值完后,8:00到24:00休息,每次下班前的半个小时交接班。
  心兰工作的是硬座车厢,江油站到了,心兰打开车门,下车检票。当时,四川有大量的人外出打工,从四川境内上车的旅客,无论来回,都背着巨大的行李。心兰维持着秩序,提醒每位旅客:“注意脚下、有序上车。”
  列车从江油站开出,心兰先整理货架上的行李,有些太大的行李,就从行李架上拿下来,塞进车座地下,全部整理好,有几位旅客要办补票或续程,正在办着,突然听到车厢前部一阵骚乱,心兰赶快去看。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年人,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胸口。心兰瞬间想到:糟糕,老人心脏病犯了。
  心兰让周围的旅客腾出一个座位,把老人平放在座位上,迅速解松老人的衣扣、裤袋,拿起桌上的一杯热水倒在毛巾上,敷在老人的胸口。接着拿起步话机,联系列车广播室。
  立刻,车厢里响起了广播:“紧急广播,车厢内如有医生、或随身携带速效救心丸的旅客,请前往6号车厢,有乘客心脏病突发需要救治,感谢大家。”
  很快,一位医生旅客来到6号车厢,拿出一片急救药给老人服下。又检查了身体各部分情况。
  医生说:“这里人多拥挤,空气也不流通,最好能把病人转移去卧铺车厢平躺。”
  心兰赶紧联系了卧铺车厢,腾出一个空床,自己和几位热心的旅客一起,把老人抬去了卧铺车厢。
  回来时,医生仍在6号车厢等着,心兰连连对他表示感谢。医生对心兰说:“我是医务工作者,应该的。也多亏了你的急救措施,争取了时间。”
  心兰笑笑:“我妹妹是护士,平时在家经常听她讲这些,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下一站是绵阳,列车组联系了绵阳当地的医院,一到绵阳,心兰就帮着把老人抬下车,当地医护人员把老人接走了。
  两个月后,一面锦旗寄到客运队,指名要交给心兰,上面写着——“情系旅客,车通万家。”
  1989年,乌鲁木齐到玉门之间的403/404次普通列车,正式由哈密铁路分局担当乘务工作,因为心兰一直表现优异,家又在哈密,就被任命为这趟列车的列车长。
  时坚当上了红柳河站长,心兰又成了列车长,家里一下多了两个“长”,南英心里高兴。
  吃饭时,南英问悦悦:“爸爸是站长,妈妈是列车长,悦悦长大了,想当什么长啊?”
  悦悦两只大眼睛滴溜转,奶声奶气地说:“我要当家长。”
  成竹笑得饭都喷了出来,南英哈哈哈地笑着说:“好好好,悦悦就是我们家的家长。”
  调到跑玉门的列车后,心兰在车上的时间少了些,做3休3,和悦悦见面的间隔时间短了。
  心梅教了悦悦一句诗:“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心兰回来,悦悦给心兰背了这首诗,心兰开心地抱着悦悦亲了又亲。
  有次单位里组织旅游,去嘉峪关看城墙,时坚带悦悦一起去,坐的就是心兰的车。悦悦第一次看到上班时的妈妈,激动异常,跟着心兰走来走去,像条小尾巴。有旅客看她,她就指着心兰骄傲地说:“这是我妈妈。”
  车上的工作辛苦,心兰一刻不得闲,没来得及跟悦悦说几句话,就到了嘉峪关站。
  以前跑成都的时候,每次列车经过哈密,南英或者心梅都会抱着悦悦去车站接车,在停车的几分钟里,让心兰见见孩子。心兰一边忙着检票,等旅客全上车了,才能抓紧抱一下悦悦,见面不过5分钟,心兰就又要上车了。
  每一次。心兰站在车厢门前,看着站台上悦悦的身影越来越远,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列车员这个职业,见证了太多离别和相聚,她们自己也在一程又一程的奔波里,重复着与家人的相聚与分离。
  在车上的时间短了,心梅也去河南上高中了,心兰就不再让南英抱着悦悦来接车了,南英眼见着一天天老下去,心兰心疼她妈。
  跑成都的时候,火车一半在沙漠里行驶,一半进入草木茂盛的四川盆地,车窗外的景致在一夜之间变幻,从昏黄枯燥到勃勃生机。心兰每每感慨,在这样潮湿温润的气候下,难怪口里人的皮肤都细腻白嫩,不像她们沙漠里的人,不到三十岁,皮肤就枯黄干燥。
  而乌鲁木齐到玉门的火车,一路都在隔壁里,眼里尽是黄沙,尤其春天的时候,还会刮沙尘暴,沙子迷得眼睛都睁不开。路过嘉峪关古长城,车窗外是一段苍凉的断井残垣,让人更感苍凉。
  有一次,列车从玉门开出,到达柳园站的时候,心兰照常打开车门,那时候的车门连接楼梯的地方都有一块钢板,要把钢板抬起来,旅客才能上下车。心兰刚抬起钢板,不料钢板出了故障,猛地砸下来,重重砸在心兰脚上。
  一阵剧痛传遍心兰全身,但她暂时顾不上疼痛,赶紧联系步话机,让旅客从后面的车门上车,以免砸伤旅客。火车开出后,心兰才一步步挪回列车值班室,脱了鞋看,袜子已经一片鲜红,大拇指的指甲几乎脱落,只连着一丁点儿皮。
  因为疼痛太剧烈,列车组安排心兰临时在下一站——哈密站下车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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