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南英说:“这都是悦悦自己收拾的,你仔细看看。”
心兰又看了一会儿,确实有什么不对劲,突然明白了,忍不住“哎呀”一声。
原来,悦悦把所有东西都按同一个固定的颜色顺序排列,无论彩笔、画书、线团,从左到右都是统一的顺序,小画书还特地从大到小从高到低的排列,所有东西看起来都整整齐齐。
“这孩子才三岁,怎么就这么……”心兰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说了“讲究”。
南英说:“就是啊,我养过这么多孩子,第一次见这样的,咱们悦悦以后有出息。”
心兰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从这里可以看出孩子有出息,南英又说:“悦悦周岁的时候,你们都去上班了,我在家给悦悦抓周,摆了好些东西,你猜悦悦抓了什么?抓了一支钢笔。心梅当时也看见了,这孩子将来啊,是个读书的料。”
那么多天没见妈妈,悦悦一见到心兰,小嘴一撇就要哭。心兰赶快拿出思南送的洋娃娃,对悦悦说:“悦悦,你看这是什么啊?”
悦悦抱起洋娃娃,嘴角立刻上扬了。
很多年后,悦悦长大之后,在一个电视节目里第一次听到“强迫症”这个词,才知道自己从小的很多习惯原来是强迫症,但她并不知道,她最初的强迫症被她姥姥看作了天才的信号。
也是在很多年之后,孩子们都成家之后,心兰有天突然问时坚:“你说,当初爱云生完孩子天天哭,还打飞飞,会不会是……产后抑郁症?”
时坚想了想:“估计还真是,可惜那时候的人不懂,只会怪爱云年轻没耐心。”
那些岁月里,很多事物都已经存在,却还没有名字,人们在后来人生的某一瞬间突然领悟,却发现它们早已遥不可及,或是根深蒂固。
虽说有姥姥带着,但别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悦悦不去,心兰心里多少有些犯嘀咕。跟南英商量了几天,南英总算答应先送去试试。
幼儿园就在南英家旁边,下楼走不了几步就是。心兰早晨送悦悦去幼儿园,悦悦倒是没哭,只是嘱咐心兰:“一定要第一个来接我。”
虽说悦悦年纪小,但小嘴叭叭的,可以给姥姥解闷,突然送幼儿园了,南英自己在家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有些寂寞。到下午,南英正在浇花,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姥姥”,南英以为自己听岔了,没理会,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一声“姥姥,悦悦回来了”。
那时候楼道里的人家都习惯敞着大门,只关一层纱网的防盗门,南英出来一看,还真是悦悦,两只小手正趴在防盗门的栏杆上往里看。南英赶快开了门:“悦悦,你怎么回来了?”
悦悦嘿嘿地贼笑,后来才说,老师带幼儿园的孩子们出来放风的时候,她偷偷从大门栏杆里钻出来啦。
南英哭笑不得,这孩子真是机灵,但不能让老师担心,赶快领悦悦回幼儿园跟老师请了假之后,带悦悦回家了。
从这以后,南英再也不让心兰送悦悦去幼儿园了。
第15章 染血的电视机套
一天下午,家里只有南英和悦悦在。
南英坐在缝纫机前,侧着头,脚下踩着踏板,双手缓慢而有节奏地推着一块布,缝纫机发出均匀的“咔他卡他”声,细密的针脚整齐地落在布上。
最近买电视机的人家多了,南英做些电视机套,张婶摆摊去卖,卖的还不错。
缝纫机旁边摆着一张椅子,悦悦拿它当桌子,坐在小板凳上画画。南英不时低头看看,笑着夸她:“我们家悦悦画的真好,给姥姥当花样,都绣到电视机套上去。”
突然,门开了,心竹一脸不高兴地进来了。
南英问:“心竹,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今天不上班吗?”
心竹铁青着脸:“我要跟梁又民结婚,你到底同不同意?”
南英叹气:“心竹啊,妈是为你好,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不能马虎。”
“我这辈子,就跟定梁又民了!”
“心竹,你告诉妈,你到底为啥非要跟他结婚?”
“因为,他对我好。”
南英皱起眉头,“唉,这男人啊,追你的时候对你好,要真结了婚,可真说不准了。”
“说得准说不准,也要结了才知道,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他以后会对我不好呢?”
南英直摇头:“心竹啊,一个男人,你可以图他知书达礼,生活上能谦让着你;你也可以图他工作好,以后在经济上不用犯愁;哪怕你图他老实,那日子也能过得安生;最最怕的就是你图他追你的时候对你好,你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谁追你的时候对你不好啊?那不是他好,是你好。”
心竹对这番话无动于衷,只是梗着脖子犟道:“你又不了解他,你怎么知道他好不好?”
“唉,我的傻闺女,你就是被他的甜言蜜语唬住了,这种油嘴滑舌的男人最要不得!”
三岁的悦悦边画画边好奇地看着姥姥和二姨,心竹丝毫不让步,伸出一只手说:“我不管你同不同意,把户口本给我,我要结婚。”
南英大惊失色,从缝纫机上下来,拉着心竹在沙发上坐下:“这怎么行?双方父母都没见过,怎么能说结婚就结婚?”
心竹“哼”了一声说:“都什么年代了,我结婚就要自己做主!”
“心竹,妈不是不让你结婚,但你得挑对人。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人,这话你没听过吗?你看你姐夫……”
南英还没说完,心竹急了,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姐夫姐夫,就她陆心兰找的男人好,我找的你就看不上?”
“妈不是拿你跟你姐比,但这个梁又民,妈那天也见了,你说论相貌论人品论工作,哪一点儿比得上你姐夫?”
南英的话是说重了点儿,但她也没想到心竹接下来的反应会这么大。只见心竹突然冲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往自己头上砍了一刀。一股殷红的血液,顺着心竹的额角淌下来。
南英惊在原地,正在画画的悦悦呆了几秒,哇的一声哭了。
南英一时顾不上,伸手抄起刚才正在缝的电视机套,擦了一下心竹额头上的血迹。
“心竹,你这是干什么啊?你想气死妈!”南英急得流出了眼泪,“快去包扎,家里有云南白药,妈给你上药。”
但心竹却只是淡定地用手抹了一把额头,趁南英找药的功夫,一摔门,走出了家门。
南英追出来,心竹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南英抹着眼泪,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她低头看看手里的电视机套,已经染上了一片血迹。
想起悦悦还哭着,南英赶紧回家哄悦悦,她剥开一支“果丹皮”给悦悦,柔声说:“悦悦不哭,悦悦不哭,悦悦长大了,可不能学你二姨,刀都敢往自己身上砍,那疼的还不是自己吗?”
悦悦停住了哭声,舔了一口果丹皮,酸酸的。
日后想起来,这是她受过的最初的恋爱教育。那时候还没有“恋爱脑”这个词,但她多年后她一听到“恋爱脑”三个字,第一个想起的还是那个染了血的电视机套。
打这之后,心竹怄气,干脆在医院宿舍住下,再也不回家了。
这件事,南英只跟心兰说了,一天吃饭的时候,心梅突然问:“咦?我二姐这几天怎么没回家吃饭?”
南英只说:“这几天医院里有手术,你二姐说没时间回家吃饭。”
心梅“哦”了一声,但眼睛滴溜转,暗想:二姐肯定又跟妈吵架了。
成竹一手端着碗说:“你们知道吗?李宁退役了?”
南英问:“李宁是谁啊?”
心梅抢着说:“李宁,体操王子啊。”
时坚接话:“是啊,可惜今年的奥运会看不到李宁了。”
南英问:“今年的奥运会,在哪儿办啊?”
心梅回答:“在汉城,南朝鲜的首都。”
南英又问:“呦,那离着咱们中国不远吧。”
成竹边吃边咕哝着说:“对,时差就一小时,正好可以在电视上看奥运会。”
南英想来想去,还是叫时坚进里屋来,小声对他说:“小时啊,心竹现在一心要结婚,我拦也拦不住,要不,你去找找这个梁又民,吓唬吓唬他,让他别再缠着咱家心竹了。”
时坚有些面露难色,说:“妈,我看心竹自己也挺愿意的,光找梁又民恐怕也没什么用,不过妈你放心,我会去找他谈谈的。”
南英叹气说:“唉,这女孩儿大了啊,就是让人操心。”
铁路地区没有陌生人,打听两个人,就能找到任何你想找的人。这天下午,时坚去小市场找人,走进去没几步,就看到一个摊位上围着好多人,走近一看,一个穿着喇叭裤、紧身高领毛衣、头发长度超过脖子的小伙儿,正在叫卖电子表。
准没错,就是梁又民。时坚走过去,打了个招呼:“你是梁又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