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订了婚,时坚去心兰家的次数就更多了,每次去都主动帮忙干些重活。上次,他帮南英砌了个新炉子,烧火比以前快多了,烟还小了不少,李婶、孙婶都来南英家看,夸心兰眼光好,找了个好女婿。
南英心里高兴,嘴上却说:“还没结婚呢,只能算半个女婿。”
李婶又说:“你家这半个女婿,可顶得上一个儿子。”
快到清明,时坚又来心兰家,走到巷口就看见南英、心兰、心梅母女三个正在捋榆钱。院墙上架着梯子,心兰站在梯子上捋榆钱,南英扶着梯子,心梅举着簸箩在树下接着。
时坚连忙叫心兰下来,心兰本来还推说不用,她凡事自己做惯了,不喜欢让别人帮忙。时坚见心兰不肯,一把把她拽下来,梯子一歪,心兰差点儿摔下来,还好被时坚拦腰接住。
南英心里咯噔一下,时坚这孩子能干、实在、心眼好,但有时候做事莽撞,有股愣劲儿。她得跟心兰说说,以后过日子,得互相让着点儿,有事多商量。
这么想着,时坚扶着心兰下了梯子,自己手脚利索地爬上去,不一会儿,簸箩几乎满了,南英说:“够了够了,小时快下来吧。”
回到家,南英把榆钱洗干净,玉米面加水和匀,把榆钱和进去,加点儿盐上锅蒸,出锅的时候滴几滴香油就能吃了。这是南英河南老家的吃法,南英说:“以前饥荒年月多,能吃的东西都不会放过。”
时坚是第一次吃,口感独特,有股清香,还真不错。融入一个家庭,最先是从口味上融入的,时坚后来总结出了这个道理。
南英让心兰带着时坚,一起去给老陆上个坟。
南英对心兰说:“心兰,是时候让你爸见见小时了,见了,他就放心了。”
第7章 成为母亲
1983年,陆家二女儿心竹考上了卫校,去外地上学。
83到84这两年,秀琴、心兰、亚玲陆陆续续地结了婚,那时候的人像植物,生长都有固定的周期,到了一个年龄,大家都得结婚,谁也别想搞特殊,接着生孩子、孩子上学、孩子再结婚、生孩子,一直到退休,都是一样的节律,在时间线上彼此同步。
最先结婚的是秀琴,她跟叉车司机分手后,家里给介绍了一个远房亲戚,从农村来的小伙子,进了电务段当水电维修工。在秀琴的婚礼上,心兰才第一次见了秀琴的对象。
那时候的婚礼就是摆一桌酒席,街坊邻居围着吃吃喝喝一顿,老孙特地请了刘段长来当证婚人。秀琴的对象姓陈,当天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衣摆垂到了屁股底下,瘦巴巴的,一双八字眉往下垂着,像是总也高兴不起来似的,看着老实巴交,有些土气。敬酒的时候他站到心兰旁边,比心兰还矮了几公分。
席间大家起哄,让新郎表演个节目,小陈挠挠头,说:“那我给大家吹个唢呐吧。”
台下哄堂大笑,有人喊了句:“唢呐也不是婚礼上吹的啊。”
小陈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又说:“那我给大家吹个笛子。”
说着,他还真拿出一根笛子吹了起来。笛声清亮,似布谷鸟的叫声,忽而婉转、忽而轻快,仿佛能看到一对鸟儿在上上下下的翻飞。
一曲吹罢,席间的人都拼命鼓掌,心兰对小陈有些刮目相看了,她瞅了眼秀琴,看见她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微笑着。
从那以后,大家都知道了平时不吭不哈的小陈,原来还有乐器的绝活。以后谁家有个婚丧嫁娶,都爱找他去吹上一段,在单位的文艺汇演上,小陈还登台表演了几次。
紧接着,时坚的另一个徒弟亚玲,也跟铁路青年张文良结了婚,两边单位的领导都来当了证婚人,时坚作为师傅,还作为代表发言,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席间大伙儿起哄,问时坚和心兰什么时候结,心兰说:“还没定呢。”
时坚却抢着说:“快了,快了。”
又过了半年,心兰和时坚结婚,领结婚证的时候,心兰23岁,时坚25岁,都过了晚婚年龄,单位给他们发了晚婚证明。
心兰说不想摆酒,时坚能理解,他们俩都是父母不全的人,团圆的日子反倒让人伤感,于是他提出,旅行结婚。
旅行结婚在当年可是件时髦的事儿,亚玲听说后羡慕地不得了。两人把旅行地定在了苏州、杭州、上海,领完结婚证就去单位开了火车票。
临行前,南英拿出一个小布包交给心兰:“心兰,这是妈帮你存的钱,一个月7块,现在也有一百多块了,妈本来想给你当嫁妆,你要旅行结婚,就带着路上花吧。”
心兰推辞:“妈,这是我给家里的钱,你留着给家里用。”
但南英很坚持:“你听妈的,拿上,穷家富路,出远门不比在家里。”
南英还特意给心兰的内裤上缝了个兜,嘱咐心兰一定要把钱贴身放着。
那时候的火车都是绿皮车,开得慢,从新疆到上海,全程79小时08分,差不多三天三夜,火车上的时间占了旅行的一半。火车经过狭长的河西走廊,两边都是昏黄无垠的隔壁,等过了西安,南北方立刻划出了分界线,铁轨两侧绿意多起来,火车临时停靠时,也有当地村民围上来叫卖茶叶蛋、馒头之类的食物,如果有人要买,他们就用一根竹竿挑着,把食物递进火车车窗。
每到一个大站,时坚都要下车去站台买吃的,兰州酿皮、宝鸡擀面皮、西安肉夹馍、徐州蜜三刀、蚌埠小龙虾、镇江汤包……一个个吃过来。
心兰隐约觉得钱应该省着点儿花,但看时坚高兴,不好扫他的兴,但既然已经结了婚,确实应该谈一谈钱了。
火车过了常州,两人面对面坐在车窗两侧的小凳上看风景,他们出发时,新疆还是一片冬天景致,但南方却已是春暖花开、绿意盎然了,心兰犹豫了犹豫,还是决定跟时坚谈谈。
“师傅……那个……时坚,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嗯,你说。”
“我家只有我挣钱,家里孩子又多,以后我的工资,都得给家里。”
其实就算心兰不说,时坚也知道,在心兰心里,她的大家才是最重要的,他们俩的小家,要排在大家后面。
时坚点了点头说:“行啊,你家需要你照顾,咱们家的花销我来承担。我爷爷有退休金,也用不上我的钱,你不用有顾虑。”
心兰听他这么说,心里一热。
说话之间火车到了苏州,江南的春色扑面而来,两人下火车,蜜月旅行开始了。
这次旅行中的点滴,在他们以后的人生中会被反反复复的提及,到后来,他们的孩子听得耳朵都起了茧。
那时候,还没有买房这么一说,红柳河站分了一间宿舍给他们当婚房,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就成了他们的第一个家。休息的时候,时坚就跟着心兰回哈密。
虽说结婚了,但时坚自小没妈,见了南英也不好意思开口叫妈,总是糊弄过去,南英倒也不在意。弟弟妹妹们还是叫他时哥,也没有改口叫姐夫。
看南英喜欢种花,时坚问别人要了一棵君子兰,这花在新疆不容易种,南英小心翼翼地种在了花盆里。
两三个月后,心兰怀孕了。她身材瘦,一时还看不出来,就没告诉时坚,也没告诉她妈,休息回家时,照样帮着家里挑水、做饭、洗衣服。
这天心兰正挑着两桶水回家,走到门口脚底一滑,摔了一跤。心兰觉得身下异样,赶快把她妈喊出来。南英扶心兰起来,看她的表情似乎很痛苦,追问之下,才知道心兰怀孕了。
“傻丫头,你怎么不早跟妈说?”
南英又急又气,赶紧把成竹心梅叫出来,给了心梅5分钱,让她去小卖部给红柳河站打个电话叫时坚回来,自己和成竹架着心兰去了医院。
医院里,医生对南英和时坚说:“情况不是很严重,但有可能早产,怀孕了要注意休息,怎么能让孕妇挑水呢?”
南英和时坚面面相觑,都责怪自己大意。回到病床前,南英抹着眼泪跟心兰说:“心兰啊,你为这个家太辛苦了,妈对不起你。”
时坚一言不发,面色铁青,心兰不知道他是吓的,还是责怪自己。南英坐了一会儿,要回家给孩子们做饭去了,让时坚先守着。
南英一走,时坚对心兰说:“心兰,你可以把工资都给你们家,我没意见,但孩子是我们的,你得对孩子负责任。”
心兰心里认同时坚的话,但她到底倔强,表面上只是冷硬地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孩子我会照顾好。”
时坚帮心兰请了假,休息了几天,心兰又回红柳河上班了,直到生产前一周,才休了产假。
婚后的这段时间,心兰发现时坚有个很大的毛病——爱喝酒。
也难怪,时坚跟着爷爷长大,爷爷就爱喝酒,但心兰家没人喝酒,有时候时坚和单位的年轻人一起喝的醉醺醺回来,心兰看见他就来气。心兰说了几次,时坚答应以后少喝,但一喝起来就控制不住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