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真是护子心切。
  尤天白对着落到底的晚霞长叹一声。日落是很快的,转瞬即逝,刚刚还有金色的天边,现在就只剩下深红色的缝线了,头顶上的天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深蓝色,月亮出来了,亮汪汪的。
  他低头开手机,一路上都没看,电量还有百分之七十,眼睛望着商业街找不到想吃的,他甚至开始考虑起叫个外卖送上烂尾楼的可能性。
  看了一圈外卖,竟没有哪个想吃,看来今夜没人能满足他的烂尾楼野餐之梦了。
  又举着手机在风中站了一会儿,尤天白意识到手有些冻麻了,他把袖子向下拉了拉,另一只手也放进口袋里。
  早春就是如此,昼夜温差大,等到太阳彻底下了山,温度可以直逼正月,在这南北通透的烂尾楼里继续等,明早可能会多一条“流浪汉命丧弃置楼盘”的新闻。
  但接下来该去哪里也是未定数,他连可以住的宾馆都没找,只是继续望着花窗帘出神,猜想窗帘后的少爷可能在干什么。
  吃饭,他吃起饭来很乖。
  换衣服,他换衣服也挺乖,就是那身肌肉看起来不像是好孩子,但碍于他年纪还小,脸也好看,块头倒也不会让人心烦。少爷从肩膀到后背再到后腰的线条尤其好看,尤天白有时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或者洗澡——尤天白还真看过他洗澡,不是一起进大众浴池的那次,而是有一次招待所只剩了最后一间房,还好是双床,但卫生间是透明的。
  所以休马就在尤天白口口声声说着“不看你”的谎言里洗了澡,事实证明他不该相信尤天白的一嘴胡话的。少爷哪里线条最好看这一点,也是尤天白当天得出的结论。
  晚上六点半,尤天白正式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不是因为他意识到站在连玻璃都没有的楼上不该想些有的没的,而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情,发现自己一直如同望夫一般看着的花窗帘其实并不是少爷的家。
  因为此时此刻,灯没熄,而少爷不在了。之所以能知道少爷不在,是因为少爷现在正在楼下站着。
  夜色如墨,休马边走边套着外套,他在向着某个不知终点的方向奔跑。
  作者有话说:
  爱他就跟踪他
  第71章 肾功能
  一开始尤天白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说少爷少爷就到,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但事实就是这么巧,整条街上没有人能比休马更显眼,更有辩识力,这绝对不可能是别人。
  路灯已经亮起来了,灯照着休马的头发,像一轮月亮升起又落下,忽明忽暗。尤天白的手扶在窗边的水泥平台上,第一个想法就是得跟上他。
  但必须要认清一个事实,即他现在在烂尾楼的十二楼,没有窗户,没有玻璃,更没有电梯。
  跑下去最快五分钟,但是只要视野一离开,他的追踪对象必定会从弯弯绕绕的小城市街道中消失。所以最优解就是直接跳下去。
  还好尤天白理性尚在,他知道人类无法战胜地心引力。
  忽明忽暗的月亮还在下面跑,尤天白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五分钟后,他意识到自己这趟松原之行没有白费,因为少爷的终点就在路的尽头,即路口的人民医院。
  为了确认自己没看错,尤天白又把望远镜举了起来。人民医院明晃晃的红色标牌亮着,在夜空中像太阳,而尤天白的小月亮停下了,他身上的藏蓝色卫衣变成了一个深色的圆点。接着,小月亮埋头进了门诊大厅。
  左面是急诊,右面是急诊部,还是那句话,望远镜不是透视镜,尤天白看不见休马去了哪一边。
  望远镜放下,人民医院的方向变成了红色和其他颜色亮光的结合体,尤天白意识到眼睛被风吹干了,连看东西都模糊了。
  所以他去医院是要干什么?
  尤天白的第一想法,就是少爷有不得不去治疗的慢性病,比如失忆,比如多重人格,比如精神分裂,但这不是韩剧,要有科学根据。两个月前,少爷和他第一次在车上相见的时候,递上的那份简历里,后三页是纸质版的体检报告,报告内容从身高、体重、血检再到肝肾功能一应俱全,就差把三围一并奉上了。
  那是某个还没开春的冬日下午,尤天白回过味来才发现自己停留在肾功能页。这时,少爷回了车里,尤天白当机立断,一把将报告扔向了后座。
  扑簌簌的纸张落地响中,他明白自己看不懂肾功能指标,且少爷非常健康——时代标准一般的健康宝贝。
  所以少爷去医院不可能是因为这些,那就剩下另一种可能性了,他要去看望别人。
  琴花。
  那个轮椅上笑得如少女一般甜美的女人。她可能曾经也真的甜美过,但曾有过的一切都膨胀了,又坍缩了,最后回归到她的身体里,让她在轮椅上直不起身来。
  如果有人用肉眼看过这绽放又凋零的一切,那无法接受也是应该的。
  虽然之前尤天白也想过,她如此古怪的脾气大概是疾病所致。但他没具体想过是什么病,什么时候会发作,
  夜晚果然很冷,北风传过烂尾楼的楼板,尤天白的头发被风来回吹着,脑仁生疼。他忽然感觉少爷很坚强,足够坚强,如果把尤天白自己安插到这种情景下,他唯一的选择可能就是发疯。
  晚上七点,尤天白也来到了医院门前。
  其实他来这儿之前,还是做了很大的思想建设的。主要是在医院后巷做的建设,走着建设,站着建设,甚至还在建设的途中,从旁边的小吃推车上买了个加双蛋的鸡蛋灌饼,边啃边向着门里看。
  建设达到尾声阶段时,卖小吃的摊主也算站不住了,摊主是个老实人,直接向着尤天白搭话:
  “爷们儿,你也是个好男人,媳妇在里面受苦了吧?自己在外面吃饭,来我再给你加个烤肠吧!”
  尤天白抬头一看,后巷的位置是妇婴门诊,如果没猜错的话,刚刚几个推着大袋医疗垃圾出来的护士,应该是打产房来的。
  虽然新生命的诞生是欣喜的,但尤天白还是止住了咀嚼,几欲翻江倒海之后,他转身接过了小摊摊主的爱心烤肠。
  不要白不要。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仅仅是医院一楼,构成就如此之复杂,找到少爷肯定绝非易事。不过先不说这么多了,进去再说。
  尤天白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老板送的烤肠,转头和他道了声谢,接着双手插进口袋,以主人姿态潇洒登场。
  走在风里,他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上海滩,而他自己就是许文强,只不过是在医院找人找一晚上的版本。
  但天永远不随人意,他前脚刚迈进医院,抬眼就看到了休马。
  休马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就像临出发前在佳木斯的那一夜,只是他此时孤身一人,是长椅上唯一的过客。
  医院是个很神奇的地方。置身其中的人可以是剑,可以是盾,或者踟蹰等一个结果,或者只想着赶紧走——但旁观的人却能把一切看干净。不过今天,尤天白现在站在这里,却什么都看不清。休马就在离他不到五米远的地方,手里举着什么东西,小小圆圆的,眼睛盯向它,神情很简单,安宁又平静。
  此时此刻,尤天白忽然觉得自己的乔装前来就是多余,也不能说是多余,至少在前一分钟他还认为是有效的,甚至还想着在直来直去的病房里找个房间躲起来。
  但从门口到休马所在的座椅之间,只有左手边灯光闪闪的男厕所,和右手边顶灯尚且完好的女厕所。尤天白当然不能进女厕所,而且这次他也不想进男厕所了。
  这一路永远都和厕所脱不了干系,在厕所躲人,或在厕所放空自己,尤天白感觉自己在男厕所蹲坑上禅思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多。有一刻他甚至怀疑人类历史上的伟大发现、文学史上的伟大赞歌,甚至包括生命的诞生、宇宙的爆炸、人性的膨胀和扭曲,都能在这一米长两米高,踮着脚就能看见隔壁的空间里找到蛛丝马迹。
  但这次不能了。还是那句话,他站在离休马不到五米的地方,十步就能走到,他却读不懂少爷在想什么。
  算了,罢了。
  一开始的伪装都没劲了,他现在只想走过去,让少爷的身边多一个人。
  不过该用什么话来开场?
  你好,我朋友觉得你很帅,让我来要一下你的号码——对不起,我好像已经有你的号码了。
  帅哥,我担心你被人绑走,你不介意我在你旁边站着吧?
  没想到吧,我一路上都在跟着你,不直说要跟着是因为我要面子,也算给你面子——诶,你小子不要踹我啊!
  尤天白止住了站在走廊五分钟里从没听过的想象,深吸一口气,决定把一切都交给直觉。
  但当他向前迈出第一步时,走廊左前方的电梯忽然停了,门一开,打里面出来了两个人,一个竖着一个横着——竖着的是医生,也可能是护士,单手拉着一张病床,床上的人是躺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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