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按理说,在医院里转运病人是常有的事情,但是随着病人一起转运的还有一扇移动隔断帘,这倒是头一回见到,难道床上躺着的这位非常注重个人隐私?
本着尊重别人隐私的准则,尤天白没低头去看床上躺着的病人,尽管此时他差不多跟那人已经是脸对脸了。
大概两分钟后,尤天白逐渐发现事情有点不对。
首先,病床往这边推的结果只有两个,进男厕所或女厕所,这肯定不是转运病人该去的地方。其次,隔断帘拦在他面前之后,病床就再也没动过。医生病人再加上他,为三足鼎立之势。
风吹着身后的塑料门帘,噼里啪啦地如同一阵细小的拍手声,一种诡异的寒意蔓延开来。
尤天白想尽量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但下一秒,病床上躺着的那位就坐了起来,和他四目相对。
好嘛,居然还是个熟人。
屠老五坐在病床上,手上是端起来的八一杠杆。他双眼血红,缓缓开口:
“你跟我们走一趟。”
很聪明,枪不是冲向他的,而是冲向帘子的另一边——休马所在的方向。
尤天白牙齿咬了下下唇,嘴角向旁边扯,展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接着他向推着床的“医生”看去。
很好,这是第二个熟人。
作者有话说:
发件神秘人即将浮出水面
第72章 一丝狗血
休马坐在医院走廊里的时候,忽然感觉余光里好像有个人,而且那个人很像尤天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在松原,在离佳木斯五百公里的地方,这里没有冷冽的江风,那里也没有随处可见的石油工厂,物理意义上的不在共同一处。
但万一要是尤天白呢?
休马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愣,他不知道有一天自己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产生分离焦虑,分离焦虑的同时,还要再来点妄想症。姑且还是看一眼吧。
视线往右转,结果正对上了一片白色,他看到的是医院里的隔离窗帘。
这东西竟然会被推到走廊里面?
推着床的医生背对他,好像在跟什么人说着话,窸窸窣窣的,听不真切。休马眯了眯眼睛,感觉到些许头晕,刚刚在病房待了十分钟,医生给的一堆指标就让他头很大了。
但他还是继续盯着那边看了过去。
窸窣完毕,医生和病人的交流结束,一人一床一帘,倒退着向右走,沿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重新返回了电梯里面。唯一一点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帘子下好像多了一双脚。
这又是什么情况?
休马压低了一些视线,但什么都没来得及看真切,因为这场诡异的默剧很快就埋没在了电梯门里,随着一声清脆的关门提示音,走廊再无动静。
他又保持了一会儿压低身子的姿态,直到下一波病人从左手边的拉门出来,他才飞一样弹起来坐直。医院真奇妙。
他把视线转回了自己的手上。
从刚才开始,他的手上就拿着一颗酒心巧克力,这是他刚才进病房的时候母亲硬要他拿的。
三十分钟前,他刚刚到达松原的房子,接着发现家里没人,这不是他小时候了,母亲当然不可能出去打牌喝酒。他打电话给父亲那边的医生,得到了一条一直瞒着他的消息。
母亲病了,脑梗。
所以说母子连心,休马一直以来的不安感不是空穴来风,至于医生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他,是因为没人争得过这位倔强的中年女人。
她发病在晚上,新保姆第二天早上发现的,然后告诉了医生。坚强如她,救护车三个成年男人抬了她半小时才把她送上车,接着她强烈要求所有人都别通知家属,尤其是她儿子。
不知道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即使是躺在病床上,也能达到她的目的,真的没人来通知休马。
电话接通的时候,私人医生还有点过意不去的样子,踟蹰着说再晚几分钟就准备给休马打电话了,但实在是架不住她闹。
还是那句话,谁知道她怎么闹的。
脑梗不是小病,需要在几小时之内抢救,也需要直系亲属签字确认。不知道自己爹手下的人是用什么越过法律规定的程序的,总之休马到的时候,母亲正睁着眼睛盯天花板,病房里机器滴滴地响,旁边是不知道谁送的果篮和礼盒。
他不是第一次看母亲在病床上的样子,也早就知道任何人一躺进那里,就会显得苍白又渺小,如果再早几年他就要哭了。他还记得母亲欠债后从楼梯上摔下来那次,他哭到第二天上学班主任都来问他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现在想想,那时候还有心情回去上学也是奇迹。
感谢现代医学,摔断了腰椎的妈还能在轮椅上骂人,感谢现代医学,溶栓针打上的十二小时后,母亲盯着天花板的眼睛扫向了他。
她说要起床回家给休马做饭,包馄饨。
上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休马连毛都没长齐——物理意义上的毛都没长齐,因为脑袋上的头发被他妈薅着剪掉了,不得已剃了个寸头——那时候还在念初中。
她的眼睛左右忽闪一阵,意识到自己起不来后,又喊休马去拿旁边床头柜上的巧克力。
后来休马才知道,巧克力是临床的病人家属送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把它们当成了送自己的,还慷慨分给了休马。临床病人倒也没说什么,还问休马要不要再拿点别的,他没拿,说这样就好。
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哪个不长眼的会送住院病人酒心巧克力?
休马坐在走廊里,把巧克力举到了眼前。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所追求着的东西,就像是这六小时的大巴车后,在十米长的走廊上,不到一立方厘米大的巧克力,还是包着烈酒的那种。
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了无比的轻松。
休马说不清这种感觉来自何处,但是在看见母亲之后,在手握微小而实在的糖果后,他知道他不再是那个会在课堂上抹眼泪的孩子了。
他度过了一个永生难忘的冬末,在旷野上奔跑了上千公里,摸了子弹,拖了尸体,见过开枪与奔丧,也爱了一个人,虽然还没学会怎么爱。但万事开头难,对于他这样学什么都快的人来说,大概这也不是一件难学的事。
今年晚些时候就要毕业了,未来在去往哪里也不一定,但是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了。
母亲会走,母亲对他的爱会走,他对母亲的恨也会走。就像冬天会走,春天会来,即使春天没那么快温暖他也无所畏惧,因为他从来也不怕冷。
盯着手里的巧克力看了太久,休马感觉这东西都要被他攥化了。他忽然期待起,有一天可以把过去发生的事情,像是玩笑话一样跟尤天白讲。
对了,尤天白。
他猛地把头向右摆去,刚刚站过人的走廊已经空了,风吹着塑料门帘,脚底是细小的冷风。
所以,就像一开始说的,那人现在肯定还在佳木斯吃香喝辣呢——还是多考虑一下再见面的时候该怎么和他开口寒暄吧。
他把巧克力揣进口袋,就像放好了某种期望。
大概是因为在对着门的金属椅上坐了太久,腰背僵硬,休马站起来,听着颈椎发出细小的嗡嗡声。病房的探视时间就要结束了,母亲的出院时间大概在一周后,当然这一切都用不着他来操心,唯一作祟着的就是他身为独子的隐隐不安感。
好吧,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他自己刚刚得出的“无所畏惧”理论的。
在此之前,对于一个奔忙十二小时且从早上七点起就没合眼的人来说,休息是一个最佳选择。
他向前几步离开了等候区,但站在门口没动地方,之所以离远点,是因为左侧的拉门里又钻出了新的病人——一对年轻的情侣,看起来不像是造访急诊,两个人的脑袋凑到了一起,兴奋地嘀咕着什么。虽然说是年轻,但估计也比休马自己的年纪大些,现在整间屋子里,他是最年少无知的那一个。
能在夜间的候诊大厅保持好心情实属不易,休马把巧克力揣进口袋,偏着脑袋看玻璃门上的倒影。
到三月了,天气稍微暖和了些,东北大小商户玻璃门上的厚门帘摘了,就像现在这家医院一样,换成了会被风吹得前后打转的塑料门帘。
在门帘的低语声中,休马又稍微注视了一会儿倒影上的人,接着意识到自己像是这一路过来承受着的目光一样。人嘛,人总有一天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在那对热络的情侣注意到自己之前,休马紧急收回了视线。
外面的天黑透了。从侧门到医院出口有路灯,医院关心它的病人们,所以引着人们好好走到离开,但走上街之后就不一定了。跑过来的路上灯光忽明忽暗的,要是没有点身手,他差点就连滚带爬地来了。
更重要的是,他总有种有人在远处注视着自己的感觉。现在他站在医院里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