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这个啊,”严书记放缓了语气,把布包未合拢的拉链系紧,“我家有头骡子不是很听话,我吓唬吓唬他,你知道吗?畜牲都是很聪明的,吓唬一下就听话了。”
  面对着老五满是迷惑的表情,严书记低头推推眼镜:“躺下不起来了,也算是一种听话。”
  乍一听颇有道理,仔细一咂摸啥也不是,屠老五也是爽快人,茶杯一撂有话说话:“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家不是城里头的吗,上哪儿整的骡子啊?净是胡话!”
  话说到这儿,一开始倒茶水的小妹重新出现在了视野里,上楼的几步走得很急,等到了二楼后,她的脚步又慢了下来。左手是茶壶,右手是菜盘,她迎着严书记似笑非笑的视线,先放平了水壶,接着丢垃圾一般撇下了韭菜盘。
  要说店员有素养吧,倒也不该转身就跑,要说她业务能力不行呢,韭菜炒猪血倒是扔得够准。
  四方大桌,韭菜猪血闻闻停放在中间,红是红,绿是绿,热气腾腾,好一幅阖家团圆的景象。
  “我不吃了。”老五话音撂下,开始拾捣起一旁放着的棉袄,又把放了八一杠杆的布袋子拎起来,“我先走了,还得盯着他俩。”
  热爱工作是好事,不过严国贤也不着急,伸手制住他,右手招呼起筷子:
  “不急,计划有变,先吃点。”
  今天可太怪了,什么都怪。严书记的气定神闲加满嘴胡话让老五一头雾水,他把布袋放在肩头,整了整方向,没站起来,想听听对面的人下一句能冒出个什么来。
  严国贤夹起满满一筷子韭菜,放进嘴里,表情丰富地品尝着。一口咽下,他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说道:
  “跟我去松原,准备收网了。”
  但他没有算到的是,老七还活着。
  在屠老七被枪托击中的十分钟后,他独自在夜色中爬了起来,踉跄着走向尤天白的家里。
  作者有话说:
  本人也要开始收网了,争取10w字之内完结!
  第70章 少爷的身材
  尤天白站在烂尾楼的高台上,头一次发现这里的资源如此丰富,如此地大物博。
  松原市,地处吉林省中西部,是东北重要的交通经济枢纽,西邻内蒙古,东到哈尔滨,北面是大庆油田——不是尤天白想显摆地理知识,这都是他在来的路上现场查阅的,他想更了解地貌一些,因地制宜,预防一些可能会发生的突发状况。
  结果搜完了松原“因油而建,因油而兴”的城市历史后,尤天白才想起来他只是想搜一下少爷所在的小区的地貌。
  西边是烂尾楼,东边是住宅区,北边有座中学,南边是农贸市场和商业街——没有任何一个好落脚的地方。
  路途很顺,尤天白到得比预想中早,他先去商业街转了一圈,物产很丰富,小贩很热情,但没有哪个高处能落脚。所以他又往北走,中学门口的保安意料之内地不让他进,但不要紧,墙不高,他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用他多年逃学差生的身手成功翻了进去。
  落地平稳,姿势优雅。操场上几个上体育课的小姑娘齐齐望向他,接着凑在一起开始嘀嘀咕咕。
  看来学生时代风云人物的余韵还没过,保质期尚在。尤天白潇洒转身,迈上操场旁边的看台,初春的东北天朗气清,临近傍晚,天边是淡色的云彩,让他想到了自己还在读高中的日子。如此美景,尤天白着实是想再欣赏一阵子的。
  直到他看见远处几个保安,在刚刚那几个小姑娘的带领下,直冲着这边来了。
  原来如此,原来不是看他帅,而是看他坏。
  夕阳美景下,尤天白全力奔跑。绕过围墙又穿过商业街,总算是逃脱了那几个尽职尽责的保安。
  他蹲在最初的起点,两手扶着膝盖喘气,小城的商业街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他这个狼狈的过路人,只有西下的太阳凝望着他。
  尤天白喘匀了气,抬起头来望向火红如鸭蛋的太阳,但重点不是这副天人凝望大地的情景,尤天白注意到了他和太阳之间的烂尾楼。
  事实证明烂尾楼的视角确实不错,一览众山小,还没有人打扰,唯一的问题就是缺少歇息的地方,所以他又爬下没装扶手的楼梯,在商业街的户外店买了把尼龙布折叠椅。
  有了歇息的地方,他又觉得自己视力不够优越了,所以他第二次光临了户外店,这次买了双筒望远镜。
  临出门前,老板还对他的再次光临表示了惊奇,顺便搭话:“这么晚,野钓去?”
  野钓固然是个很好的借口,但尤天白喜欢实话实说。他接过购物袋,会心一笑:“偷窥去。”
  在老板将信将疑打量着他的目光里,尤天白又是一笑:“开玩笑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放声大笑起来,但只有尤天白知道,他在最后一刻重新选择了撒谎,是因为不想让刚刚追着自己的保安换成警察。
  重新回到了烂尾楼上,故事回到一开始的地方。
  夕阳西下,东北有着比北京更清晰的日落白天。落日之上也没有雾霾阻挡,能清晰地看到一层一层的火柴盒楼,再往远处就是黑色的山,连绵起伏,没有南方的忽高忽低,也没有北京的一马平川。
  深呼吸还能闻到煤烟的味道,回味带着些烧烤的气息,这果然是还没结束供暖的东北。
  美景如此之好,尤天白甚至有点想再下去一趟顺点啤酒和烧烤,再点上一支烟,把盯梢变成享乐。
  但理性不会让他这么干,一是因为他的老腰经不起再爬第三次十二楼,二是因为他来这里的渊源——少爷的大巴车马上就到了。算算时间,他差不多该从长途汽车站出来,往这边走了。
  谁能想到二十九岁的时候还会为某个人来一场毫无计划的临时之旅?
  尤天白把望远镜举起来,没有烧烤没有扎啤,他只能点一支烟作乐。抽了两口又感觉怪无聊的,远处有乌鸦的叫声,特像他和少爷相遇的那天。
  他最开始抽七星蓝莓爆的时候,就是因为在漫长的苦味里能有一瞬间的甜。虽然人抽烟都是为了苦,但是苦中有一个清晰的节点,他能知道接下来是甜,尽管维持不了多久,却也算是一种盼头。
  起风了,尤天白掸了掸手里的烟灰。
  他总觉得自己刚刚对烟的感叹可以算是一种人生感悟,可以从中取得一些处事的真经,但思索半天,没有能对应上的点。所以只能把烟杆重新叼回嘴里,咬破滤嘴上的爆珠,在他自己脑中“算是一种盼头”的甜味里,看到了那个他一直在等的人。
  正对烂尾楼的十字路口上,一辆出租车打着双闪停下来,接着就是少爷的腿,少爷的身材,和少爷金色的脑袋顶。
  休马每次从车里站起来时,总让人有种时间都放慢了的感觉。
  尤天白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爆珠后的几口甜味已经烧了过去——而且望远镜白买了,少爷太显眼,怎么都能看得到。
  高台之下,十字路口上车来车往,金色头发的人四下望了望,等到绿灯才过马路,如同新时代的优秀大学生一般。再走过一个街口就是他的老房子了,不知道少爷心里此时是什么想法。尤天白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站在第三个人的视角看过他。
  高挑、潇洒、好看、从容,一切好的形容词都可以往他身上套,帅得自由自在,连路过的人都仿佛和他不在一个图层。
  起初尤天白觉得自己这么想是因为护子心切,直到他看见路人也在频频侧目。
  今天的少爷没有穿连帽衫,也没有尤天白在他旁边指桑骂槐大吼“都别看了”,所以少爷只是把下巴往领子里缩着,活像是没有脖子。
  尤天白盯着他风里摇动的头发,默默在台面上掐灭了烟。
  这时,闷头赶路的少爷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向着这边看过来。尤天白当场呼吸一滞,直接蹲下身去。蹲得低,他能听到风吹过烂尾楼楼板的呼呼声,刚刚被自己掐灭的烟灰正在飘飘扬扬,时不时往他脸上扑。
  等他吹散了烟灰大概三五次,直觉告诉他已经没事了。重新站起来时,少爷已经从街口的人行道上消失了,尤天白抬起脸向上找,只捕捉到楼道口最后一眼,少爷已经到了。
  这时候,他又重新记起了望远镜的好。
  但望远镜终究是望远镜,不是显微镜也不是透视镜。尤天白隐约记得少爷家在三楼,卧室朝北,他确实看到三楼有家花窗帘的房间开了灯,但他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少爷,也不知道又是谁开的灯。
  所以他又看了一会儿才把望远镜放下,感觉自己像是跟着年轻人一起去了音乐节,拿着望远镜眺望舞台,却一个人都认不出来。
  没劲——但还好少爷安全到了。
  尤天白把望远镜放下,看着那一小块透了亮的窗帘发愣。
  接下来该干什么?
  他从佳木斯到松原是绕着小路走的,所以比预想得还要快一个多小时。但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除了躲保安就是爬楼梯,没顾上喝水或是吃饭,现在已经是饭点了,他早饿过了劲儿,反而开始担心起少爷有没有饭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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