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过了半分钟,他才默默取下了帽子,少爷已经开了车门,在副驾驶坐下了,看神情他很满意。
“这帽子你是从哪儿取出来的——不会是裤裆吧?”尤天白晃着帽子,开了主驾驶的门,少爷一脸复杂地看他。
“你能少说点这么没素质的话吗?”少爷回问尤天白。
尤天白会心一笑:“这就忍不了了?”
休马没回这句,他顿了几秒:“饿了。”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尤天白抽出一根烟叼上,稍微思索一下,又把烟收了回去。
车里的空调在吹,少爷缓缓回了脑袋,嘴角向上:“铁锅炖。”
二十分钟后,长春城外的一家铁锅炖店里,休马拿着筷子,他往哪儿加,尤天白就往哪儿抢,最后演化成了筷子头互搏。一场恶战停歇,尤天白又把休马手边的猫耳朵全倒进了嘴里。
三天了。
尤天白坐在车里叼着牙签,明明只相处了三天,却像是在这个小鬼身上消耗了一辈子。休马坐在他身边看手机——难得看到他在盯着电子产品。
“今晚住哪儿?”他问。
“哪个近住哪个,有什么问题吗?”
打完架挺累的,他年纪也不小了,不想走夜路,这就是三十岁的人生。高速公路上不缺休息站,有的新有的旧,但大差不差,今天就先到哪儿住哪儿吧。
休马沉默不语了一会儿,回答他:“最近那家看着有点旧。”
“这不是正好体验生活。”尤天白的心思完全不在他的话上,抢少爷的饭抢饱了,他现在心情很好。
车发动了,太阳偏西,对话就此停下。面包车沿着路滑行了一会儿,尤天白忽然意识到休马想说的不止这些,他还有其他话想说——以尤天白对小孩的了解,他肯定还会再开口。
果然,车子还没开到第一个岔路,右手边的人转了脑袋。
“你为什么同意我继续跟着你?”
居然是要问这个?
尤天白看起来若有所思,实际大脑里清清白白。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他猜右边的人在撇嘴。尤天白没去看后视镜,又说:
“你不如问我为什么要把你丢下去。”
“好啊,”休马来了句意想不到的爽快回答,“你讲讲。”
尤天白猛然发现被绕进去的是自己,他在洞察小孩,而小孩只是好奇。他向旁边扯了下嘴角,这是尤天白式的经典表情,想笑但笑不出来的时候用,全当放松僵硬的肌肉。
“因为我觉得内疚了。”
休马以为自己听错了:“内疚?”
“我不是差点害死你吗。”尤天白目视着前方,脸上没了表情。
从长春到舒兰,再从舒兰回长春,两人一路上确实谈不上和平共处,但害死又有些夸张。休马靠上椅背,思索了一阵,才意识到是冰面上的那件事。
被锁链扯着往下走的那一刻,休马确实有点慌,但正像他当时说的那样,锁链卡得不结实,扽一下就松开了。
所以他能站在旁边看着,看着那人在下一秒就冲了上来——尤天白好像是真的在着急。
“太夸张了吧。”休马甚至差点笑了,“河又没有多深,真掉进去也死不了。”
尤天白没马上接话,抬起视线,透过后视镜看他。
“你的命可没你想象的硬。”
听尤天白说完,休马转眼睛向他看了一眼。
“受点伤也没事,我也不是怕疼的人。”
车驶入了靠近服务区的辅路,尤天白的眉头微微紧了一瞬,他回答:
“我又不是在心疼你的人,我只是不想因为自己伤害别人,我有时候会伤害,那是故意的,但无意的不一样。”
好像又一不小心说多了,路灯在头上闪着,休马眨着眼睛看窗外,然后说:
“我理解一下,也就是说我受伤会让你愧疚,所以你干脆自己走了。”
他把后脑勺贴上椅背,看着静悄悄开车的男人:“你同情我?”
一阵静悄悄。
尤天白又是那副扯嘴角的表情,他咬牙切齿:“我怕我克死你。”
这次终于轮到休马开心了,他笑着还想说点什么:“你要是同情我——”
车猛地刹住了,轮胎锁死,在柏油路上横着划了一米,休马贴在车座上,闭了嘴。
“别担心,刹车已经修过了,在你不在车上的时候——我还没问你怎么找到我的呢。”
休马愣着看他,脑子里还没把从刹车到他说的话反应过来,最后只吐出了一个经典问句:
“你停路上干什么?”
尤天白若无其事地指指他身后:“地方到了。”
接近黑龙江的边缘,这条路是高速上最偏的一条,也是最偏的一段,服务区立在路中间,甚至连个灯都没有。但是他们还是能看清几十米远之外的红色小楼,“招待所”三个字在隐隐发着光。
“是有点旧,但是肯定实惠。”奸商老板充满着不切实际的乐观,他已经弹开了安全带。
“等等,”倒是少爷先提出了质疑,“其实我刚才没说全。”
尤天白抬了眉毛,等他继续说,休马在清嗓子,清了有十几秒。
“网上说这招待所里有脏东西。”
话说完就息了声,尤天白抬头眯着眼看服务区的名字,又低头问他:“确定是这站?”
休马点点头:“千真万确。”
“只有一个人说?”尤天白又问。
休马已经不想点头了:“所有人都在说。”
尤天白微微叹了口气,接着绽放笑容:“今晚,非这家不住。”
招待所的前台坐了个女人,手机里不知道在放什么,咿咿呀呀的不是好动静,尤天白敲了敲前台玻璃,她连头都没抬一下。
“大床房?”女人问。
“标准间。”尤天白当场反驳。
“一间?”女人换了下一个视频,接着就是好一阵子的罐头笑声。
尤天白插着口袋压低了身子,没好气地回她:
“你能不能抬起头来看看我们,我们像是会在一间住的吗?”
女人终于抬头了,自动连播的手机又是一顿笑,她低下了脑袋,把两把钥匙拍在柜台上。
“只有大床房。”
大厅里红彤彤的,走廊上也好不了多少,两人的房间挨着,少爷默不作声地转钥匙,尤天白望向他那边,先挑起了话头:
“你要是半夜害怕,欢迎来我的房间。”
休马那边反应了一两秒,接着就是一阵怒骂,在他冲到尤天白的房门里之前,另一个人一把甩上了门。边脱着衣服边听少爷怒骂,尤天白又明白了一点,这房间的隔音质量也不怎么样。
人在路上,他也不是没遇到过一些稀奇古怪的店家,前台听戏的女人虽然算不上热情好客,但也算不上是什么荒山黑店的态度,不知道那小子对这里的想法是什么呢?
估计他会更在乎所谓的脏东西。
口无遮拦会引来祸端。这是他当兵时的班长教育他的,成果怎么样,可能也要一些日子才能验证了,如果今天真跟来了什么东西,那没准儿就是冰面上泡发的那位好兄弟。
想到这里,尤天白脱着绒衫的手停了。
“变迷信了啊。”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比起思考这些,他更应该问问自己,为什么能同意休马接着跟他一起走。尤天白对着窗外闪烁着的车灯看了一会儿,选择放弃思考。
还不如开始期待未来几十天的精彩生活。
在尤天白期待着精彩生活的同时,楼下的大厅前多了两个人,左边拿着铁镐,右边拿着缆绳。北风吹了有一会儿,左边的胳膊肘拐了右边一下。
“你确定你刚才看的房间号没错?”屠老五在风雪中站了半天,问侄子的声音有点发抖。
“千真万确,”侄子回他,“他俩进了两个屋,就是这个房间号,楼上有阳台的那两间。”
老五凝重地看了他侄子一会儿,接着迈步向大厅走去,但刚走出去一步,就被老七拽住了。
“叔,你确定厂长的意思是让我们干掉他们吗?”他问得有点颤颤巍巍,不知道是不是冻得。
面对突如其来的沉重话题,老五先是一声叹息。
“侄子,叔说过,做男人头可断血可流,腰杆永远不能塌,既然麻烦是咱们自己惹出来的,那就自己解决,争取今晚就把它解决!”
一遇到问题就上升大道理,老七是知道他叔这毛病,但动不动手不是他关心的问题,他担心的另有其事。
“不是,叔我不是这个意思,”当侄子的有点心里犯怵,“我是说,按照你的意思,我们去前台告诉他们楼下有人等他们,把他们引下来然后——”
老七双手交握,做出了一副掐人脖子的模样,然后接着问:“对吧?”
他叔没回话,混浊的眼睛扫着老七,等他放下一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