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不是休马第一次和他对视,但越过尤天白清澈的眼睛,休马能看到他灼烧着的白热火焰,和他眼神里真真切切的、实实在在的不在乎。
几秒钟后,白色的恶魔靠回了座位,泰然自若地开口:“你手机响了。”
这一刻休马才回想起来如何呼吸,他用力抽着鼻子,低下视线去看放在车窗侧面的屏幕,接着抓过了手机,贴在耳边。
与此同时,尤天白抖开了烟盒,叼出一支烟在嘴里,推开了车门。他选择下车去等,主要是因为看到了来电显示,他不想在刚吵完架就听他的亲情对话,他还想多讨厌这小子一会儿。
但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车窗还开着。所以他在路边站定时,清晰地听到了休马手里的手机听筒里冒出的第一句话:
“你终于被他从家里赶出来了?”
是粗砺的中年女人嗓音。
这次轮到尤天白不平静了,他缩着肩膀叼着烟,手里的打火机安静燃烧着。他在反复确认脑海里自己刚刚看到的来电显示。
妈妈。
作者有话说:
嗯嗯,尤天白真的很会演
——
一个星期后开始周万,祝我不要加班太久
第6章 我在跟你说话,你在看哪里
人们都说儿子会像妈妈,至少尤天白自己是如此。
小时候还在大院住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说他像妈妈,翘起的嘴角,漂亮的鼻梁,迎风就会泛红流泪的眼睛,还有高个子。这些形容词被人提起来时,语气都会温柔些,所以像妈妈是件好事,尤天白一直都这么认为。
所以这小子的妈妈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长春市中心的大宅院里,白砖红瓦的围墙中,住着十指不沾春水的阔太太,最重要的是她一定非常美——这是看休马的脸猜出来的,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尤天白基于电视剧的合理想象,全部都和刚才听见的声音对不上号。
声音粗犷,尾音混浊,像是在菜市场里走过路过常听到的,或者是公交车上,总之不是在白砖红瓦里。
但休马却在极为平常地回应她:
“没这回事,你说什么呢?”
非常乖,非常不休马主义,像是寻常人家的好孩子。
“人家都跟我说了,你自己出去打工了,不给你钱了吧?我就说没这好事,没有我,他也不会要你这儿子。”
不仅声音在燥着,口音也浓重,对尤天白来说,东三省的口音都大差不差,他只对长春口音的记忆最深刻,像倒春寒时会下的雪,又沉又重。
烟点着了,他吸了一口,试图让北风灌进自己的耳朵,他不想听这一场让他忍不住皱眉的对话,特别是刚刚还缴了那小子两万块的刀。但此刻雪原上分外宁静,只有他脚下踩着碎雪的轻微声响。
沉默之后,休马的回答来了。
“不会的,没什么,是我自己想出来。”
尤天白又向着雪地里迈了几步,再次重申,他对偷听没兴趣,全都是因为雪地上听什么都太清楚了。
北风终于如愿吹起来了,剩下的话他再没听到,他把烟前头的火光吸得亮起来,心里的滋味有点难以捉摸。烟抽到滤嘴,他把火光踩灭在雪地里,车里的人已经挂了电话,沉默着把手机揣回口袋。
尤天白关上主驾驶的门,同样沉默着把安全带拉上。
“你饿了吗?”
晌午了,他第一句想到的就是这个。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下车前的怒火已经烟消云散了。
休马在低垂着视线望向雨刷器,抿着嘴应了他一声。
五公里后,面包车到了服务区,这是绕着小路经过的第一站,人烟稀少,设施勉强算现代,还有自助餐,三十五一位。
尤天白交了钱取了餐,坐在休马对面,这小子已经盛好了菜,正在往嘴里送雪花鸡柳。其实可能已经送下去不少了,毕竟他半个盘子里都是鸡柳。
“我还以为你吃不惯便宜的饭。”尤天白喝了一口茶,说话间休马又往嘴里放了根雪花鸡柳。
这是实话,尤天白知道有钱人的饮食习惯,服务区的饭对他们来说大概率是碳水与调味料的组合,荒郊野岭没有生拌牛肉,也没有海鲜刺身,但休马习以为常般取好了五菜一汤一米饭,外加一瓶北冰洋。
“没区别,”他按开了易拉罐,“都一样吃。”
但他吃饭的模样也的确像个少爷,每口饭都咽得不多,没声音,不过看他吃饭真的很香,尤天白也拿起了筷子。往嘴里送了几口白灼菜心后,他才想起来刚才想问休马的事情。
他咽了嘴里的菜心,问:“你还好吗?”
问话出来,休马停了筷子。
这是尤天白从刚才开始就想问的问题,风吹起来后他没太听清休马的电话,对面一直在冷嘲热讽,这边只是应和着,他不相信这样一通电话后,这人的少爷心不会有波动。
而事实上,休马放下筷子只是为了喝北冰洋。
汽水下肚后,他重新拿起了筷子:
“你与其关心我,还不如把东西还我。”
他那两万块的意大利手工制刀还在尤天白内侧口袋里,冰凉地贴在他的胸膛边。
“现在不能还你。”尤天白把手支在脸上,“真的有危险了再还你。”
休马抬眼睛看他。
“坐我的车还带着武器,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尤天白问,“不相信我能保护你吗?”
这句话没能引起什么波动,休马默不作声地嚼着,咽下之后又抬起眼睛。
“你刚才怎么演的?”
这算是夸吗?尤天白端着杯子抬抬眉毛。
“我瞪眼睛时间久就会流眼泪,很实用的技能。”
确实很实用,从小到大犯了错,只要他愣着不动就会淌眼泪,从老师到爸妈都以为他在认真检讨。
筷子在休马手里转了一个来回,他问:“今天遇到的事儿是司机都会遇到的吗——你经常遇到?”
尤天白没有马上回答他,转头看向前厅。正月还没出,服务区里很冷清,用餐区没有多少人,往前往后五排座位只有他们这一桌,白瓷砖地上,一个保洁员工正慢慢地擦着地。
“在路上不常遇见,但在人生里经常遇见。”
说完这句,尤天白总算回过头来看自己的盘子了,这人好像对食物没什么兴趣,白底瓷盘子里只有一把白灼菜心,他从刚才开始就只在喝热菊花茶,现在倒是不喝茶了,改盯着大厅里的壁挂电视,从头到尾只有休马自己在动筷子。
休马盯着他,又慢慢往嘴里送了一筷子的东坡肉。
他和两年前看起来也有些不同,但休马说不出来,可能那时候是夏天,现在是冬天,自己也比十九岁的时候高了些,但尤天白给他的感觉一直没变,即使坐着不动,冷空气也在向着这人倾斜,这种感觉让休马很不爽,就好像尤天白比自己大很多,比自己懂很多,真的能当自己的舅舅。
休马是个有话直说的人,所以他直接开口问了:
“你多少岁?”
尤天白把立领卫衣的拉链拉下来,充满善意地微笑:“问这个干什么,确认我能不能当你舅舅吗?”
在这个意味复杂的笑容中,休马叼着筷子看他,向边上扯了扯嘴角。
对面的人靠回椅背,淡然地回答他:“比你大八岁,理论上能当你长辈了。”
休马扯上去的嘴角放下了。
“八岁?你快三十岁了?”
尤天白咬着下唇吸了口气:“今年八月才三十岁——你就那么希望我当你长辈?”
“我以为你只大我四五岁。”但说实话休马对于二十五六的年纪没什么概念,他只是在说一个大概。
“你说你二十一岁的时候,我也挺惊讶。”尤天白伸出手在唇上蹭了蹭,“我之前对你产生的想法是有点超前了。”
超前?休马嚼着饭思索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如果他指的是把自己从车上踹下去那次,那确实有点超前,或者不如说是在隔辈欺负人。
然而对面坐着的人却在想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睡过。尤天白庆幸自己没在刚见面时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所以,”尤天白清了清嗓子,“我是真的不太适合和孩子相处。”
他的领子拉开了,休马能看到他脖子上挂着的红色细珠串,红色一闪一闪的,像在对着他笑,但他忽然感觉自己有些不礼貌,就像小学时盯着弯腰逗自己的漂亮姐姐。
等等,这什么比喻?
休马拧起眉毛来用力眨了下眼睛,抬起视线向上望,尤天白在歪着脑袋看他,还是笑着看。
“我在跟你说话,你在看哪里?”
可惜休马小时候很可爱,对这种程度的逗弄相当熟练。
“总盯着你的脸会很累,你说你的。”
尤天白移开了视线,他又去盯着电视看了。
“我说我不适合跟孩子相处,朋友家的孩子,我弟弟,还有以前的恋人,我都很头疼,没有一个能相处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