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过这次屠老五没发作,他盯着侄子,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枪。
  “老七,叔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想娶方慧?”
  老七紧绷着的脸也松了一瞬,接着眼圈就红了,他也说不出话,只顾着点头。
  如此叔侄重归于好的温情时刻,休马不动声色地靠上车座,脸向主驾驶的方向偏了偏。
  “跑吗?”他轻声问。
  “跑不了。”尤天白还在望着前面瞪眼睛,目不转睛地回答他。
  跑不了?
  尤天白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不像是死到临头的坦然,也看不出在谋划什么,只是一动不动瞪着眼睛。
  而且甚至好像还在笑。
  休马用嘴角“啧”了一声,掉头去看车窗外,叔侄俩还在满眼通红地互相瞪着,车外北风呼啸,冷风钻过窗户,吹得人眼角发麻。
  “那就不要怕打这一仗!”屠老五中气十足地喝道,“回去娶了她,到时候叔还得来吃你的喜酒。”
  老七嘴角抽动着,咕哝着说了句什么,面包车里,休马微微坐直了身子,左手向下,伸进了衣服外侧的口袋。
  就在屠老五准备继续开口,把这副叔侄情深的戏码演下去时,身前的车里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干什么!”他当场就把枪举了起来,直指驾驶座上的人,“你可别想着跑。”
  “我根本没想着跑。”尤天白慢慢把脸转了过来,“不如你现在就开枪吧。”
  老五握着枪托的手紧了紧,拧着的眉毛却打开了点,司机面容平和的盯着他,眼眶泛红,眼角的泪水在静静滑落。
  此时此刻,休马咬紧了牙关向后靠,在车外看不见的车座下,尤天白正紧紧压着他放进口袋里的左手。
  “你们这是演哪一出?”屠老五将信将疑,“哭什么?”
  尤天白迅速吸了下鼻子,用抓绒卫衣的肩头擦去眼泪,看向愣在一边的屠老七:
  “你刚才是说,想要回老家结婚吧?”
  老七也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好,瞄了眼身旁的叔叔,又沉默着点点头。
  “我过去也有过你这样的时候,”尤天白向上仰起了脸,似乎想把泪水憋回去,他又用力清清嗓子,“那时我像你一样年轻,爱上了一个永远不可能属于我的女人。”
  车窗外,老五慢慢压低了手里的枪,车窗里,休马又努力不露痕迹地挣了一次尤天白的手,没成功。
  “那时候我第一次来东北,第一趟就爱上了村里最美的姑娘,我下定决心要娶她,所以回东北的那趟,我带好了彩礼钱,却没想到——”
  一阵寒风吹过来,尤天白迅速眨了几次眼睛,哽咽着说:“跟别人结婚了。”
  雪地里一阵寂静,车座之下,休马的左手还在被尤天白卡着,比手腕被箍紧更可怕的是,他的指节正被一个个掰开,而这场不动声色的较量之上,尤天白还在声情并茂地演戏。
  “为了她,我一直没结婚,结果两人的孩子还没长大,他爸就出了事,他妈也跟人跑了,后来我也不回北京了,就在这里守着孩子长大,我也只当他是我外甥。”
  说到这儿,动人的爱情故事戛然而止,轮到老七开始吸鼻涕,老五的枪也不冲着人放了,他无言叹息一声,哑着嗓子问尤天白:
  “那孩子,现在在哪儿呢?”
  车里又是一声闷响,尤天白总算把休马手里的东西抢走了。
  “这不就在这儿呢吗。”他淡定自若地回答着问话,手插进自己的口袋,转脸向着休马望了一眼。
  休马愤懑地喘着气,抬头对上了尤天白的视线,他慈爱的,又似笑非笑的视线。
  啊?
  少爷转头看车外,又回头看车里,迅速过了一遍刚才车内外的种种,结巴着张了嘴:
  “啊……是,对,舅舅。”
  最后两个字简直就是咬着牙出来的,尤天白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浓郁了。
  “所以,”但下一秒,尤天白又回到了苦情好男人的角色里,“你们可以打死我,也可以开走我的车,但我只求放我外甥一条生路,我此行是想带他去西藏,带他去布达拉宫上。”
  老七夸张地抽泣了一声,去拉叔叔的胳膊:“叔,我们放过他吧!”
  枪还端在手里,老五的眼睛紧盯着尤天白,他问:“你们去西藏干什么?”
  尤天白深吸了一口气,右手在鼻尖抹了抹,然后拍上休马的肩膀:“去求神仙,让他做个有人爱的幸福的孩子。”
  空地上安静无比,阳光越过云层洒向雪原,几人仿佛置身布达拉宫之上,沐浴着藏地的佛光。
  除了休马在躲他亲爱的“舅舅”亲切地伸过来的手。
  “你们走吧。”老七的枪彻底放下了,他向着前方摆摆脑袋,路的尽头白雪皑皑。
  做“舅舅”的总算在外甥身上擦干净了手,他沉默着点点头,感激的目光向车下二人投去,接着关窗上锁一条龙,油门直接踩到了底,卷起的碎雪把地上的老七呛得直咳嗽。
  正午了,雪地上也没那么冷了,老五先转了脑袋,他把枪的底座收回到布套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公路下走去。老七还在擤着鼻涕,转身一看另一个人没了,他匆忙扶住了帽子,跟着向下跑去。
  “叔,叔!等我一下!”他跟着跑了一段,才追上了老五的步子,“我们不在这儿拦车了?”
  “换个地方,这儿跟神仙犯冲。”
  当叔的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当侄子的有点犹豫。
  “但是,叔啊,刚才开车那个看着年纪也不太大,他怎么能当黄毛的舅舅呢?”
  问话一出,前面的人步子慢了。
  “而且黄毛的妈,年纪应该跟开车的差不少吧?”老七还在后面若有所思,“他会爱上年纪差那么多的女人,也是挺稀奇的。”
  老五停了步子,把滑落下来的背带向肩上甩了甩。
  “你懂什么。”他继续大步向前,“这叫忘年恋。”
  寂静安稳的雪原上,老七还是没思索明白。
  “不对啊,叔,他们走的路是往北的国道。”
  看面前的人又停下了,老七的手指在鼻梁上揉搓着,问:“西藏,是在吉林北边吗?”
  身后看不到老五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开始起伏,开始气喘如牛,接着他猛地把枪向地上摔去,嘴里大骂:“我顶你奶奶个——”
  往北的国道上,面包车里,两人正在沉默无言。
  表演结束,丑角下台,刚刚的一切不见了踪影,尤天白的眼睛还有点红,在棒球帽下不紧不慢地眨着,休马倒是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他抱在胸前的手指在敲着,眉头拧紧了。
  “你跟我说说,”左边的人语气闲适地开了口,“你出来打工,身上为什么会带着这东西?”
  尤天白的右手从口袋里撤出来,手里的东西白晃晃反着光,这是刚才从休马那里抢过来的蝴蝶刀,银色柄,镜面材质,这是个国内顶难买的牌子。
  而且特别贵。
  少爷不仅没回答他,连眼睛都没转,尤天白咬着下唇扯了扯嘴角,直接甩开了刀刃。清脆好听,玩过的人都懂,只有价格到位的刀才有这么干脆利落的响动。
  他盯着刀刃上反射出来的亮光,轻轻笑了一声:“哟,你这把还开刃了。”
  这下休马果然回了头,他越过刀,直接去盯尤天白的脸。
  “我这把很贵的。”
  “我知道。”尤天白单手扶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把挥开的刀刃抛起来又接在手里,准确无误地拎住了安全柄,刀刃向里转,乖顺地合拢在他手里。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少爷脸上的不屑变为了难以掩饰的惊讶,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像你一样年轻不懂事的时候,也喜欢玩这个。”
  然后他举着刀柄问休马:“所以你当时是打算用这个去对付拿着枪的人吗?”
  “那也比你强吧!”休马吼了一嗓子,吸着气甩走额前的头发,“你明明能在他们吵架时直接开车跑的,但你非要演那一出戏。”
  尤天白慢慢垂下了手臂,脸上的笑意没了,他问:
  “你是让我在他们手里还端着枪的时候,直接踩油门吗?”
  “不然呢,”休马抱着手臂反问,“等他们动手了你再跑吗?”
  尤天白第三次在这条国道上踩了刹车,但这次氛围很不一样,两个人都绷着没转头。
  半分钟后,左边人轻声问了一句:“其实你在害怕吧?”
  休马没转脸,只是僵着吐了一口气,眼睛迅速眨了几次。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让你更害怕的事吧,”尤天白先回过了头,亮闪闪的眼睛看向他,“刚才车下的人拿的是真家伙,八一式,六百发每分钟,射程四百米,几乎不需要精准度,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枪无论放多少年都不会卡壳。”
  他慢慢凑近休马的脸,一字一顿地继续:“如果你想选择和我同归于尽,那我下次可以直接踩油门逃跑,我们的尸体,一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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