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消息送到了?”齐剑霜瞥了一眼邓画,抬手给她倒了杯热茶,推到她跟前。
“嗯。”邓画点了点头,没急着喝,握在手里捂手,沉思片刻,低声问道,“到现在连辎重的影子都没看到,瀚城那边肯定出事了,你什么打算?”
齐剑霜彻夜未眠,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也长出了青茬,邓画算是看明白他了,只要云大人不在跟前,将军根本懒得拾掇自己。
“不能再拖了。”
“……所以?”邓画警铃大作。
“以身涉险,速战速决吧。”齐剑霜站起身,拎剑阔步走了出去。
齐剑霜的言简意赅,让邓画有种他要赴死的错觉。
*
“主子睡下了?”周巳手臂夹着头盔,站在屋外往里瞧了瞧。
羽生点点头,叹了口气回道:“和官吏们议事议到丑时,刚睡着,不过几个时辰又要起了,这样身子哪里吃得消。”
周巳嘴笨,有些话说出来生硬,不会让人心安,反倒烦躁。
他犹豫着,嘴唇动了动,最终抬起胳膊,单臂抱住了羽生。
他忙了一夜,此刻嗓子沙哑,贴在羽生耳边,声音低沉:“着急也没用……”
羽生闻言,愣了愣,无奈笑道:“你这嘴,什么时候能甜一点,安慰人都不会。”
周巳皱了皱眉,刚要开口,便被羽生打断:“好啦好啦,不为难你了,快去洗一洗,睡一觉,看你眼底青的。”
说着,羽生抬手抚上周巳侧脸,轻轻拍了两下,然后推他离开。
云枕松没睡沉,总是会惊醒,加上过度疲劳,短时间内瘦了许多,羽生总劝主子多吃一点,可云枕松实在是没胃口,夹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溃报频传,云枕松日日殚精竭虑,头疼的老毛病始终没好,严重的时候,他根本无法动弹,稍微晃一下,疼痛点便会像摔裂了的西瓜,遍布各处。
云枕松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卧病不起,他一生病,惊动了全县。
官吏们生怕县令身子再垮下去,小事一律不去惊扰,那些必须需要县令印记的事务,由各位大人入府递交。
苏瑛是沅兵首领,一旦开战,保护县中所有妇女儿童的重担便落到她们肩上。
苏瑛今日来递交统计好的籍册,府上下人带路,把她领到了县令所住的院子。
羽生走了出来,作揖拜见,解释道:“大夫在里面下针,请苏大人稍等片刻。”
苏瑛应下,随羽生进了院子,扫了一眼便瞧见一个女孩儿,手捧一大簇挂雪的梅花,安安静静地坐在亭下。
苏瑛对待女孩总是很有兴致,问羽生:“那是?”
羽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小星儿与羽生对视的瞬间,扬起笑容,冲他摇了摇手里的花,双腿一前一后地荡在半空。
“星灼,算是主子的妹妹吧。”羽生回了小星儿一个微笑。
苏瑛挑眉,看着小跑过来的星灼,惊讶笑道:“一早知道县令有个妹妹,没想到竟生得如此好看,真是个粉雕玉琢的美人。”
羽生笑了笑,认同苏瑛的话,但没告诉她的是,主子刚领星儿回来时,这孩子面黄肌瘦的模样,瞧了直让人心疼。
小星儿扬起脑袋,从一簇花里挑出两枝分别递了出去,乖巧问好:“羽哥哥好,姐姐好。”
“给我的?”苏瑛接过梅花,指了指自己。
小星儿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因为是特意摘给哥哥的,所以只能给姐姐一枝。”
苏瑛被她这模样逗笑,刮了两下她冻红的鼻尖。
恰时,大夫从主屋走了出来,不等苏瑛解释,小星儿乖乖坐回原处:“我可以等的,你们先忙,星儿不会打扰。”
“小星儿送的?”云枕松撑了撑身子,羽生立刻上前搀扶,云枕松卧坐在榻,瞥到苏瑛手里的梅花,轻咳两声笑道,“让她进来,在外面冻坏身子。”
*
中州主街,男子少见,精壮男子更是稀少,虽然是个晴日,但处处透露着阴霾,行人脸上见不到笑,街道两旁的吆喝声都比往日要低沉。
安然一身市井妇女的打扮,披了件素面斗篷,青篾斗笠压至眉睫,笠缘垂下的白纱将其面容遮掩。
她悄无声息地行至韩府后门,上一秒空无一人的街巷,下一秒凭空出现一行精锐黑士,未等看门的护卫反应过来,便被数记手刀砍晕。
随后,队长利落抬臂,众人退至两侧,安然迈步上前,步伐很快,不做停留,带起一阵风,白纱与黑发一同飘向身后。
安然低声吩咐道:“留人守住大门,其余人,速速搜找。”
第82章
“你们是谁?!”
“来人啊!进贼了!”
精锐黑士训练有素, 动作迅猛,不等奴仆反应,刀剑欺压而上, 一时间尖锐的惊呼声和水盆摔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偌大的宅子, 竟没一个主子, 队长带人把一众管事羁押到了李瑀面前:“禀公主,他们都是韩家的管事。”
李瑀抬手, 将斗笠摘下,露出一张惊艳绝伦的面孔, 她静静扫视过去,突然将目光停留在一位中年男人身上。
相比其余管事, 这位岁数看着没有那么大, 但也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
一直默不作声的承恩看出公主的心思, 命那人过来:“你,过来。”
队长看了看承恩,又看了眼公主,见公主并未拒绝,解了那人的绑, 推搡到公主正前方, 厉喝道:“跪下!”
李瑀眯了眯眼, 仔细回忆了半晌,开口询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人支支吾吾半天, 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承恩沉声提醒他:“好好答,或许能救你的命,害怕只会加速你的死亡。”
那人咽了咽唾沫,颤颤巍巍回道:“小的原是大公子的书童, 陪同主子参加过宫宴……公主应该是那时候……”
李瑀对他有了些印象,她点了点头,环顾四周,察觉到韩府不像传言中的那般奢华,庭院植株都是好养活的普通品种,建筑木材也并不名贵,说是五六品官员的宅子也不为过了。
“韩琰住哪里?”李瑀直截了当地问那人。
“……”那人心狠狠揪了一下,“韩琰”这俩字如今算是中州城的禁忌了,这会儿回答无疑是默认了这个称呼,可要闭嘴马上就命丧黄泉。
那人一咬牙:“西院。”
“你负责管哪里?”
“……西院。”
“正好,带路吧。”李瑀矜贵地抬了抬下巴,“你动作最好快点,我时间很紧。”
西院许久没人住了,虽时常打扫养护,也免不得显出几分萧瑟。
精锐紧跟其后,队长拇指始终警惕地按在刀鞘上,伴随难听的“吱嘎”声,房门被推开,李瑀进入了少年韩琰居住多年的屋子。
李瑀大致看了一圈,确认是再正常不过的住处,不一会儿队长跑了过来,附在李瑀耳边低声道:“回公主,没找到暗室。”
“嗯。”李瑀没太对韩琰的住处抱希望,真要放在里了,韩琰哪儿可能找那么长时间还没找到。
但李瑀依旧走进去,转了转,画篓里的废纸都被倒了出来,散落一地,几筒画轴横在过道,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李瑀问:“这些都是什么?”
“大公子的画,”那人偏头认真辨认,老实解释,“都是废画,大公子满意地都拿去送老爷了……”
画。韩老丞相。
这俩词最近被频频提起,李瑀一下子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些废纸上面,承恩十分有眼力见地归置到一起,送到李瑀手边。
管事一脸不解,还以为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特意重新说了一遍:“老爷早年酷爱画画,教给大公子不少独门绝技,而大公子也喜欢用这些画去……讨老爷高兴。”
后面那几个字,几乎是用气音说的,声量低到听不清。
李瑀侧头随嘴一问:“你记性如何?”
“还……可以吧。”
“我每拿起一幅画,你就说说当时的情景。”
“啊?”
李瑀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说这人是凭借什么当上的韩府管事?眼力见连承恩的一半都到不了,愚笨至极。
承恩耐心向他解释了一番,管事终于听明白了,虽然满心疑问,但还是照做了。
“……这张是某次新年,大公子画的门神,打算贴大门上的,后来因为功课完成得不好,被老爷说了一顿,就不了了之了……”
“这是……容小的想想……哦对!那年大公子打算送齐将军一幅画,听说他那阵酷爱斗蛐蛐,便打算画一幅给他,这些都是拿来练笔的。”
“那张是送给二少爷的……”
“那张是给老爷的,唉,其实这里面多数都是为了送老爷生辰礼而画的,大少爷呀,一直想让老爷彻底满意一次……”
管事越说越放得开,那些闯进来的人没对他动粗,他逐渐放松警惕,看着李瑀拿起那些落灰的画,十几年前的回忆涌上心头,不由感慨,内心百感交集。